申時。媱嫦與程聿一道坐進軿車。
車內(nèi)的座椅分外柔軟,絲毫不會顛簸。
媱嫦倚著軟枕,闔著眼睛小憩。
程聿亦是如此,二人皆閉口不言。
車輪碌碌。
緩行二刻,車停了。
車夫回首低語:“司丞,前邊是長公主府的車。”
程聿仍舊闔著眼眸:“不急?!?p> 媱嫦在車停時便睜開了眼睛。
她看向程聿:“她此時尚未進宮,想來是勝券在握?!?p> 程聿嗤笑,以此作答。
勝券在握?
想于宮宴之上發(fā)難,借由百官口舌相助?
婦人吵鬧罷了。
媱嫦有些懶怠的打了個哈欠,問他:“我出去瞧瞧?”
“不必理會?!背添脖犻_了眼睛,看向媱嫦微微頷首,“嗯,小憩片刻之后果然精神了許多?!?p> 媱嫦輕拂長發(fā),發(fā)間那條紅色發(fā)帶上綴著的指甲蓋大小的夜明珠散發(fā)著瑩瑩暖光:“是么?”
她向來不在意自己是何模樣,由得宋秋折騰了她一遭而已。
他們二人說著無用閑話,前邊長公主的車卻遲遲不動,只堵在那兒,也不見人下車來讓程聿前去應話。
兩廂僵持,一個不走,一個不急。周遭的車馬無數(shù),皆擁堵在御道上,有馬鳴聲不斷敲打車窗。
外邊忽然靜了。
媱嫦的眼中燃起冷芒,手中長劍已然出鞘。
“坐著別動,伏低。”
她對程聿說了一句,不知何時抓過了車廂角落里的弓箭,已掀開車簾躥了出去。
寒芒閃過,一枚利箭被她攔腰斬斷。
箭,是朝著長公主的車去的。
媱嫦翻身立于車頂,張弓如滿月,朝著箭來的方向射.出一箭。
寒風凜冽,她一身黑衣立于車頂,任憑周圍其余官員的車馬如何躁動不安,她自巍然不動。
天色將晚,華燈初上,北風也被綿延不絕的燈籠點亮。
破空而來的長劍直朝媱嫦的脖頸襲來,她稍一側(cè)身便躲過,一腳把黑衣刺客踢出,他尚未落地,心口已被媱嫦手中弩箭貫穿。
鮮血染紅了褚璉的車頂,連帶著把趕車的內(nèi)官的臉也染得通紅。
而媱嫦,她的身上纖塵不染。
周遭的人連尖叫都沒了力氣,他們仰著脖子,呆呆的看著月色中染了一身銀輝的姑娘。
她執(zhí)弓而立,發(fā)絲被風吹起,既有女子的纖細身姿,亦有巾幗不讓須眉的氣魄。
那份一夫當關(guān)的氣勢,使人肝膽俱寒。
她凝望著燈火中的陰暗,道:“閑雜人等皆退于車內(nèi),五個彈指后仍在車外者,按刺客論處,格殺勿論。”
這聲音清冷至極,平靜卻帶著磅礴殺意。
一陣悉悉索索的嘈雜聲后,四周車馬旁再無一人。
那些人躲在車內(nèi),只聽得外邊有些許打斗聲音,還有血液砸落至車頂?shù)泥枧韭曧憽?p> 不過半柱香的時候過去,車外又傳來了那道聲音:“左武衛(wèi)何在?”
他們此刻正在御道之上,是左武衛(wèi)守轄之地。
將士們整齊的步伐聲由遠及近,也終于有人敢掀開車簾一探究竟。
不看尚好,這般一瞧,車外已是一片火似的紅。
距離媱嫦近些的車,甚至已有血珠子連成線自頂沿滑落。
馬匹大多受了驚,馬嘶聲不絕于耳。人也多半被驚駭籠罩,個個兒瞠目結(jié)舌,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了。
“把刺客尸首送至繡止府。”
她說。
她的話音才落,對面的車簾便被掀開。
褚璉盛裝端坐,正笑盈盈的看著媱嫦,眉間那一點朱砂痣紅得刺眼。
“媱嫦大人好武藝?!?p> 她緩緩抬起手,拊掌嬌笑。
媱嫦垂首行了個禮,只道:“此處不安全,還請長公主盡快入宮?!?p> 說罷,她徑直跳回到了自己的車內(nèi)。
無禮,卻無人敢當面指責。
外邊靜謐至極,只有左武衛(wèi)拖拽那些尸首的細碎聲音。
褚璉的嘴角笑意更濃。
如此悍將,萬中無一。
只可惜經(jīng)此一事,她更不可能留在京安城中了。
褚璉抬手輕揮,宮官立即放下車簾,駕著軿車徑直前往宮門。
車內(nèi),程聿看著媱嫦問:“傷著了嗎?”
“沒有?!眿勬先耘f是那干干凈凈的模樣,全不像剛與十余個刺客交過手的模樣。
程聿微微頷首:“你覺得那些刺客是何人派來的?”
“朝誰去的,便是誰?!眿勬弦呀?jīng)靠回到軟枕上,全無避諱的說道。
程聿低笑:“這般肯定?”
“于御道上行刺,即便我不在這兒,亦有左武衛(wèi)相護,怎可能成事?”媱嫦懶怠的瞇著眼睛回答,“更何況,現(xiàn)下在這兒的人,除卻此刻之外,不論是想要刺殺誰,都容易得很?!?p> 現(xiàn)在這里都是些什么人?
除了褚璉以外皆是官家。
想要殺他們,怎需在御道上、左武衛(wèi)的眼皮底下動手?
潛入他們各自府中動手,豈不是容易得多?
媱嫦嗤笑一聲:“過猶不及,你把她逼急了啊。”
程聿面色如常:“我整日抱病,能逼誰做事?不過是自己想岔了心尋岔了路,與我何干?”
媱嫦撇了撇嘴,甚是不屑模樣:“隨你如何辯駁,左右塵埃已定,我這差事也算了了?!?p> “冬至之時血染御道,你有十個腦袋也禁不起御史彈劾。”
程聿嘴角輕揚,看著媱嫦說道。
媱嫦瞥了他一眼:“你覺得御史會彈劾我?”
“總有不怕死的。”
“命是好東西,怎會有人舍得棄之不要?”
媱嫦說罷便合上眼睛,像是只慵懶的貓,微蜷著身子靠在軟枕上,早沒了方才的凌人氣勢。
程聿目光微移,挪到了她身上。
她一皺眉:“看我作甚?”
程聿沒答話,笑了笑便也閉目養(yǎng)神。
“殿下?!辨九钌锨宀?,“請用茶?!?p> 褚璉接過茶盞,抿了一口后方才問道:“程聿無恙?”
“奴婢方才瞧得清楚,無一刺客踏上過繡止府的車頂。”
婢女低垂著頭,把不慎沾染到血跡的裙擺藏到身后。
“呵?!?p> 褚璉低聲輕笑。
“這般手段,都圖輸?shù)貌辉!?p> 她緩緩握緊茶盞,其中茶水泛起道道漣漪。
婢女遲疑片刻,還是問了一句:“殿下,可要更換車駕?”
褚璉所乘的軿車距離媱嫦最近,車頂已被鮮血染紅,滴滴噠噠的往下掉著粘稠的血液。
“不必?!瘪噎I的嘴角勾起一抹清冷的笑,“昭武校尉護駕有功,本宮怎好藏了她的功勛?”
她說罷便閉上眼睛,恍若聞不到那刺鼻的血腥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