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nèi)靜極了。
程聿坐回到椅子上,雙手搭在桌上,靜靜地看著媱嫦。
媱嫦站在那兒,抿著唇良久無語。
自小接受的教導告訴她,要做忠君護主的良臣,絕不可有蒙蔽圣人之舉。
但,這是從小帶她長大的哥哥。
她才剛剛失去他,就得知了他勾結旁人、泄露軍備的事情。
這讓她該如何抉擇?
像是有一雙大手,不斷地拉扯著她的心。
良久,媱嫦放下手里的書信,把它們一張張整齊擺好,收攏到一個信封里。
她垂著眼睛,說:“司丞,如若圣人要查叔父,還請你如實調(diào)查?!?p> 她知道,如果要查,圣人決計不會讓她來的,她亦要避嫌。
她能托付的,也唯有程聿了。
程聿以指尖輕點了點桌面:“此事你知我知,寧昌已死,若你……”
“哥哥死了,但背后之人的野心不會就此磨滅,如若置之不理,京安城便日日都處在危險中。”
媱嫦說罷,輕吐出口氣,再看向程聿時,眼中已沒了為難之色。
她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顧氏守護的,不止是邊疆,還有大昭。
程聿的嘴角緩緩揚起。
他看著媱嫦,頷首:“顧氏子孫,忠心可撼天地?!?p> 媱嫦把信封好,遞向程聿:“此事我需避嫌,有勞司丞?!?p> 程聿接過信,隨手把它丟到一旁:“罷了,寧昌已死,如若此刻查處寧府,必當使天下武將心寒——不過是一個跳梁小丑,我自有辦法查出是誰。”
媱嫦輕蹙眉頭,狐疑的看著他:“你會繞過寧府?”
“嗯。”程聿點頭,道,“那是日后的事,日后再提便罷,先說眼前。”
他輕瞇著眼睛,循聲看向墻角的銅漏水鐘。
隔著三丈遠,他自是看不清楚的。
媱嫦側頭看了看,回道:“巳時一刻?!?p> “嗯?!背添差h首,“你可有想過,為何兇手要在他們背后縫上貓尾?”
他又說起今天的案子,媱嫦的思緒也被扯了回來。
她輕輕搖頭:“一直沒想通,總覺得多此一舉,坊間言論想被彈壓再容易不過,根本就傳不到圣人耳中。說起來,我倒覺得這是刻意為之?!?p> “怎么說?”
“若是沒有這幾條貓尾,這案子根本遞不到繡止府?!?p> 媱嫦盯著程聿的臉,果然,她沒從他的臉上看到一絲意外或是驚訝。
程聿低笑,攏著斗篷道:“誠然,這就是明德坊在為難我。”
媱嫦忽然說:“京安城內(nèi)除卻皇宮,有太監(jiān)內(nèi)侍伺候的地方只有明德坊的長公主府及懷安坊的平康王府?!?p> “你覺得是明德坊自說自話?”程聿問。
媱嫦忽然想到一個人,她輕輕搖頭:“我覺得更像是云影殿,他們今日來得太快了些。”
“司昭儀的兄長年前遷至右驥衛(wèi)大將軍,她知道這些很合理?!背添部吭谝伪成希㈥H著眼說道。
“……右驥衛(wèi)把此事回稟至明德坊,長公主的意思是……”
耳邊又回響起今日剛到繡止府時,宋秋與程聿說的話。
媱嫦思忖片刻后便了然低笑:“右驥衛(wèi)只認長公主、不理會大將軍,她們這是在奪權?”
程聿閉著眼,低笑:“不僅僅是一個右驥衛(wèi),你初回京安城尚不知曉,自打先皇后病逝后,后宮之中二省六局皆由長公主所管?!?p> “明白了?!眿勬陷p輕點頭,“那平康王府呢?”
“平康王是圣人唯一的胞弟,平素最得圣心。圣人順利登基,亦有平康王的功勞?!?p> 媱嫦垂眸深思。
程聿睜開眼,看著她的方向道:“可還有什么線索?你來找寧昌是做什么的?”
“昨日弘文館自西門進了一輛馬車,是左武衛(wèi)于城外接管的,我本想問問寧昌哥哥這件事。”
提起寧昌,媱嫦再次輕蹙起眉頭。
“公子,大人!”
宋秋急急地跑了進來,身后還跟著鄭子石。
瞧見他們二人,媱嫦和程聿都是一愣。
宋秋把一個濕漉漉的香囊擱到桌子上,指尖還沾著水珠。
她看著媱嫦道:“大人,這是我方才從小寧大人的身上翻到的,少夫人說這不是小寧大人的東西?!?p> 媱嫦盯著那只香囊,緩緩點頭:“寧昌哥哥從不戴香囊。”
程聿拿起香囊放到鼻下,仔細聞了片刻后道:“尋常的艾草而已,就算大公子改了喜好,這也不是他該帶的香料。”
艾草驅(qū)蚊蟲效果極佳,但卻不是寧昌這樣的望門公子會佩戴的。
如此……那便該是兇手遺留下來的了。
媱嫦仔細翻看著香囊,上邊繡著祥云紋,很是簡潔,不過所用的料子是墨藍織花緞子,倒不像是尋常百姓家能用的。
宋秋連連點頭,又道:“我還在大公子的脖頸處發(fā)現(xiàn)了一個針眼,比尋常針眼大一些,應是吹針之類的針刺出來的?!?p> “迷藥?!?p> “迷藥。”
媱嫦和程聿同時說道。
媱嫦轉頭看向宋秋:“脫里和織花的尸體,你速去查驗?!?p> “喏?!彼吻镉昧c頭,匆匆的行了個禮,便跑了出去。
她走了,鄭子石上前來說道:“公子、大人,貓尸找到了。”
媱嫦怎么都沒料到,這貓尸找到得竟如此之快。
程聿問:“在何處?”
“居義坊,牲市?!编嵶邮瘮Q著眉頭拿出個紙包,展開來放到桌上,里邊是一小撮細碎的紙片。
“這是從兩只貓的口中尋得的?!编嵶邮欀碱^,表情分外嚴肅,“還有,一共找到了四只貓,兩只貍花貓,兩只黑貓,都沒有尾巴?!?p> 霎時間,空氣都凝滯了。
四只貓,現(xiàn)在只有三具人的尸體。
還有一個人,又會是誰?
媱嫦垂著眼睛,盯著那些紙片。
細碎的小紙片,大抵是貓餓極了啃咬的,卻又咽不下去,是以留在了口中。
瞧著它們,她的眼睛倏爾亮了:“弘文館。”
她一面往后退一面對程聿道:“我這便去?!?p> 話音落下,她已經(jīng)出了門。
程聿看向鄭子石:“你跟過去,別讓她把弘文館拆了。”
鄭子石邁出去的腳停頓片刻,回首看著程聿由衷道:“公子,若大人想拆,卑職當真攔不住?!?p> 程聿皺起眉頭,眉間的細紋又深刻幾分:“你可以給弘文館陪葬,如此我上書請罪時圣人也能體諒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