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變天了
謹(jǐn)妃娘娘自然不知這其中的暗涌,又拉著兒子叮囑了許久。
“要注意休息,不可不分晝夜?!?p> “要按時吃飯,天涼了記得添衣。”
“出門在外要當(dāng)心些,不要受傷?!?p> ......
直說的歸云頭昏腦脹才肯離開,臨走到門口,卻又停了下來回頭看向歸云。
歸云好容易松了口氣,看她回頭心里又是一提,他已經(jīng)疲累以及只想好好躺下歇一歇,略有些不耐煩的道:“怎么了嗎?母親還要念多久?”
謹(jǐn)妃娘娘心細(xì)如發(fā)自然聽出了他的不耐煩,卻只笑了笑,猶豫再三還是略有些委屈地說出了想說的話:“無事,你心里有天下有百姓,那是好事,可我做為母親,心里只有你這個兒子罷了。即便不為你自己,為了我,也要好自珍重?!?p> 歸云心里不覺冒出一股酸澀,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心上鉆,不痛卻讓人難受讓人想哭。他走過去想要抱一抱母親,母親卻已轉(zhuǎn)過頭走出了重華殿的大門。
當(dāng)天夜里,太醫(yī)院來報,皇上已入彌留之際,請他趕緊過去主持大局。
歸云匆匆趕到承乾殿,太醫(yī)院的御醫(yī)都圍在殿外的小室里亂哄哄的商議對策。
見他進(jìn)來,太醫(yī)院院首立即迎了上來:“三殿下,皇上長久服侍相師提供的丹藥,早已中了毒,現(xiàn)下又病了這么久,恐怕熬不住了?!?p> 歸云神色有些蒼白,眉目間卻絲毫不亂,他道:“我先去瞧瞧,你們莫慌。”
室內(nèi)的人都靜了下來,再沒人說些無用的話。剛剛也不過是做戲罷了,明知無藥可醫(yī)必死無疑,他們也不過害怕受到牽連罷了。
眾人躬身恭送三殿下走進(jìn)內(nèi)殿。
皇上雖已病入膏肓,卻是睜著一雙極亮的眸子,那眼底的色彩猶如烏云散去露出的月光,又如下雨許久剛露頭的太陽,明亮清澈。
他扭頭看著歸云道:“你來了,靠近些,給我瞧瞧?!?p> 歸云走過去,握住了他的手腕。確實(shí)是無藥可醫(yī)藥石不靈了。
歸云輕輕把那只涼冰冰的手塞進(jìn)被褥里,父皇卻又拿了出來,陡然握住了他的手:“歸心來過了?!?p> 歸云一愣,那個死去多年,害他童年便沒了父愛母愛的姐姐——?dú)w心。
他聽聞好些人在彌留之際,都會看到生前所依戀的人或事,原來是真的。
歸云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父皇久病難醫(yī),自己從來沒有進(jìn)來看過他,他對自己說水災(zāi)還沒過去,又對自己說火疫還未拔除,其實(shí)是他自己不想像現(xiàn)在這樣,父子兩個說些讓彼此難堪或是不知如何作答的話罷了。
可他畢竟已到強(qiáng)弩之末,做為臣子又何必與他計較呢,他終于開了口,道:“姐姐說了什么嗎?”
語氣就像他不滿六歲,便把十分復(fù)雜難寫的福壽二字寫的十分之好,父皇夸他時一樣溫柔:“哎呀,云兒寫的真好,最小的卻是最好的,父皇真是太喜歡你了。”
對了,父皇也是喜歡他的,而且是最喜歡的。
可惜,那個溫柔的父皇從他九歲那年便不在了。
皇上見他問了,便十分認(rèn)真的答:“歸心在怪我?!?p> 歸云道:“怪你什么?”
皇上看著他,一雙極亮的眼睛里泛起潮紅:“他怪我不是一個好父親,他怪我薄待你?!?p> 是啊,歸心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姐姐。對誰都好,對誰都是笑瞇瞇的,像一只可人的貓,誰看了她摸摸她的頭,都能覺得無比舒心,好像所有煩惱都瞬間消失了一般。
他兒時比較胖,她便總是喜歡捏他肉嘟嘟的臉,小大人似的笑著說:“我們云兒最可愛了。”
那時候的時光真好啊,像幻夢,容不得人碰,一碰就醒了。
歸云閉了閉眼,不知如何作答。
皇上卻沒有讓他答,自顧自道:“你可恨我?”
歸云扭過頭去,十分認(rèn)真的思考著這個問題。若說不恨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恨?這個詞對他來說過于沉重,也過于苛責(zé)了。
其實(shí)對于一個將死之人,說些好話哄哄讓他安心上路也沒有什么,他側(cè)目看向父皇,剛要開口,床上的人卻打斷了他:“罷了,不用回答,我不想聽?!?p> 他咳了幾聲,咳聲很深,好像要把肺腑都翻出來似的,咳完了才說:“我已擬好詔書,讓你繼位,你……咳咳咳……你要好好的。”
歸云神色復(fù)雜的看著自己的父皇,半天才道:“我,我不想做皇帝,我要修道我想飛升,師父說我再過不了幾年便……”
他的話被皇上無情的打斷:“說什么傻話?你是皇族,你有你的使命。歸麟此人心狠手辣絕不可托付,歸吉又昏迷不醒,現(xiàn)在這種局勢,你不做皇帝天下就要大亂了。”
歸云道:“可是我飛升才能保護(hù)更多的人?!?p> 皇上道:“一國不治何以治天下,這是為父教你的,你且記下。”
歸云不語,皇上又是一陣劇烈的嗆咳:“你給我跪下。”
歸云依言跪下,低頭看著腳下的青磚。
皇上臉色已經(jīng)灰敗至極,強(qiáng)自支撐著道:“你聽著,我夏州國就交給你了,你……咳咳……你要好好治理國家,替我,替我……”后面的話他實(shí)在無法說出口了,他又嗆咳了一陣,想要伸手摸一摸這個自己一直不曾善待的兒子,手伸到他的臉側(cè)只觸到了一縷發(fā)絲便膽怯了,停下了。
許久他才道:“對不起?!?p> 聲音輕的好像羽毛刮過耳廓,微癢,讓人聽不清說了什么。又像是鐵針,一根根刺進(jìn)耳里,每個字都清晰無比。
歸云愣愣的抬頭,只看到父皇倒伏在床榻邊,灰敗的、毫無血色的臉對著他。滲著絲絲血跡的嘴剛剛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對不起。”
他跪在那里不知所措,突然很后悔,剛剛應(yīng)該說不恨的。哄一哄將死之人那么難嗎?
他渾身抖個不停,伸手向著父皇的鼻息探去,沒有……什么都沒有。
他頹然的收回了手,就跪在那里什么都沒有做,也忘記了哭。
眼前浮現(xiàn)的是自己兒時的畫面,那時候相師還沒有入宮,歸心也還沒有死。
父皇把他抱在腿上,教他如何逗弄一直彩色的鸚鵡。他那樣親昵的對著他笑,握著他的手道:“對了,就是這樣,小孩子就是要玩一玩,不可整日困在書房里?!?p> 母親就對著他們笑,故作嗔怪道:“你這個父皇只會教孩子玩。”
父皇在他的小臉上親了一口,道:“哪有,我是因材施教。像我們云兒這樣的神童,即便終日玩樂也耽誤不了什么?!?p> 我們云兒,多么親昵的稱呼。自他九歲便在沒聽過了??扇缃駞s變得格外清晰,好像這話就在昨日父皇剛剛才說過,耳邊還有這句話的余溫似的。
他不知跪了多久,才想起要給父皇擦干凈嘴角的血跡,可是那血跡都已干涸了。他便又去殿外打了盆水,仔細(xì)的給父皇把臉擦干凈。
看著父皇躺在床上好像睡著了一樣,他悄悄走出內(nèi)殿,對著眾人道:“父皇已駕鶴西去,與世長辭了?!?p> 說罷便走出了承乾殿。等眾位嬪妃娘娘趕到時,皇上已死去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