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希望
漆黑的大門慘白的院墻，義莊四周一片死寂。白幡伴著冥紙齊飛，義莊高高的門檻前跪了幾個穿著孝服的少年少女，興許是哭的太久淚水都已哭干了，此時只是一動不動的跪在那里，像一幅靜止的黑白水墨畫。
墻邊靠坐著幾個垂頭喪氣的老者，懶得理人懶得說話，見有人來只抬頭看了看便又垂下頭去，看人的眼神像在看一具尸體，莫名讓人后脊生寒。
唯一有些生機(jī)的顏色，是義莊門旁那棵十分粗壯需三人合抱的柳樹。
柳條在微風(fēng)中浮動招搖，這才讓人覺得時間還是轉(zhuǎn)動的，世界還是鮮活的。只是已經(jīng)進(jìn)入秋季，那狹長的葉片發(fā)出枯黃的顏色，已露出些微的頹勢。
歸云走至義莊門前又止住了腳步，撫開頭上的垂柳不知何去何從。
這疫病若是當(dāng)真因他而起，若是炎靈的父母親人也糾纏其中，他該如何與炎靈交代，又該如何補(bǔ)償？
實在無解，他站在那里靜靜的望向門里。
義莊很大，除了擺放尸身的三間大屋，還有一個偌大的院落。
院子的角落里鋪著些稻草、被褥，上面或坐或躺著十幾個人。他正望著一張張生無可戀的臉兀自出神，有人出聲叫了他。
“三殿下？”
他急忙回頭，炎靈懷里抱著一條棉被，愣怔的看著他：“你怎么會來？”
他向來都是喊他師弟，這聲殿下喊的十分突兀。歸云自然以為他還在生自己的氣，心下微沉，囁嚅著不知如何開口，憋了半天才道：“我聽泓澈說這里患了火疫的病人不肯去朝露湖治病，所以……不過看到師兄在此，我也能多少理解他們了?！?p> 炎靈神色似乎松了下來，略一點(diǎn)頭道：“原來如此?！?p> 炎靈進(jìn)到義莊放下棉被，歸云就跟在他身后左顧右盼。場面和朝露湖差不多，只是這里還有瓦片遮頭，怎么也比荒郊野地要好。
到處都是病患，實在不是說話的好地方，炎靈便帶他出了義莊，但也沒趕走太遠(yuǎn)，在一棵榕樹下站定了。
歸云看著愁眉不展的炎靈，又不知如何開口了。
他剛剛上到龍青山的時候，身邊還沒有泓澈幾人做伴，小小年紀(jì)便離開母親身邊幽居深山。師父雖然喜愛他，但因弟子眾多，也沒有對他多加照顧。比他大了四歲的炎靈就經(jīng)常陪著他，教他練劍，陪他讀書，陪他玩耍，在每個孤寂無聊的日子里給他慰籍。
因為炎靈除了修行還要在廚房幫工，所以一有了什么稀罕吃食他便藏起來帶給他吃。其實歸云出生于皇宮，雖然九歲便離宮，但什么好吃的沒吃過呢？可每每得了吃的，他都會珍而重之的把它分成兩塊，與炎靈一人一塊的分食了，他也會由衷的贊嘆，說那是世上最好吃的東西。炎靈給了他親兄弟都無法給予的手足親情，那是他心口的一團(tuán)火焰，致死方熄。
“怎么了么？為何如此看我？”炎靈的話把他從回憶中抽離。
歸云道：“我在想，你剛剛喊我殿下，是不是還在生氣？”
炎靈搖頭嘆了一聲：“剛開始是很生氣，覺得你沒有把我當(dāng)兄弟，這種事情都瞞著我。后來……其實也不能怪你？罷了，還是說一說目前的火疫到底該如何解決吧。”
歸云聽他說不怪他，心里立時就柔軟了起來，點(diǎn)頭道：“我剛剛見了師父，他認(rèn)為此次火疫并不是疫病，很可能是一種詛咒。”
炎靈皺眉，略一停頓道：“果然如此。我也發(fā)覺了?！?p> 歸云把朝露湖那邊情況一一細(xì)說了一通，但沒有說出火疫與自己有關(guān)，他擔(dān)心引起炎靈反感，更擔(dān)心他會厭惡自己。
兩人一番商議，決定先從第一個病人的發(fā)源地入手查起，詛咒很可能是由那里發(fā)起的。
可是火疫發(fā)起突然，這第一個病人目前還不知道在哪里呢。好在受詛咒的第一個人身上都會留下一些特別的印記，兩人商量著先從兩邊的病人中找起。
師兄弟兩個決定聯(lián)手對抗此次火疫，又解除了誤會，歸云心情突然暢快了起來。
“不知你父母有否受染？”
炎靈搖頭：“好在沒有，我已把他們送去遠(yuǎn)地暫且避一避。”
歸云道：“那便好。那這邊你先照應(yīng)，咱們找到第一個病人再商量。”
炎靈點(diǎn)頭答應(yīng)：“好?！?p> 歸云心情輕快轉(zhuǎn)身欲走，肩上突然多了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炎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心?！?p> 歸云點(diǎn)頭答應(yīng)：“師兄也當(dāng)心些。”
炎靈身后就是那棵榕樹，綠葉掩映遮天蔽日，他對著歸云燦爛一笑，點(diǎn)頭說：“好。”
讓歸云有一種如在春天之感。
御劍回到朝露湖，歸云先去營地看了一圈，先前鬧事的幾個病人都已不知盾去了何處，只是病人見他回來都輕輕喚他“殿下?！?p> 歸云立于人群之中，第一次不再瑟縮顫抖，也不再害怕憂慮，他道：“各位請放心，我已找到此次火疫的關(guān)鍵，很快就會救大家脫困，請大家相信我，我一定能夠救你們?！?p> 他的語氣慷慨，信心滿滿?；疾〉娜硕急贿@句話點(diǎn)燃了希望，一雙雙充滿希冀的眼睛望向他。
“真的嗎？”
“殿下真是太神了！”
“我們有救了，有救了！”
一時間一百多人的呼聲，叫嚷聲，直沖云霄而去。大家都憋悶太久了，久到要耗完此生，此時終于看到希望，無不歡欣鼓舞起來。
泓澈聞聲趕到，拉走了歸云。
樹林之中榮軒已風(fēng)塵仆仆而歸。他治理的是元河上游，聽泓澈傳信說是患病的百姓隱隱有些壓不住了，便立即把收尾工作交待了出去，趕回朝露湖來。他一路奔波歸來，還未見到殿下人影，就先聽到了這番慷慨陳詞。忍不住滿面寒霜。
“你為何要煽動百姓？”
歸云一愣：“我只是把好消息帶給他們，怎么是煽動？”
榮軒道：“你能保證全部救活他們嗎？如若不能，那你此番的豪言壯語就是煽動，就是不給你自己留后路?！?p> 歸云擺手道：“我知你意思，可是這些百姓，他們又何時有過退路？他們拿著性命跟我賭，我又豈可讓他們失望？”
榮軒還要再說，他立即轉(zhuǎn)開話頭，把自己和炎靈的一番商議說了，榮軒對炎靈向來沒什么好感，聽完也只是默不作聲，許久才道：“此人可靠得?。俊?p> 歸云笑道：“我九歲來到龍青山便與四師兄結(jié)交，若是他都靠不住，那我還能靠誰？”
泓澈和榮軒當(dāng)即都黑了臉，歸云自知失言，忙摟住兩人肩膀道：“自然還有你們，不要不高興了。”
泓澈：“哼！”
榮軒：“……”
在他們身后不遠(yuǎn)處的一棵大樹后，蓁蓁看著這邊，探出一張稚氣未脫的小臉，默默舉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