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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幕華情

第八十章 疾行

墨幕華情 君軒竹影 3608 2022-03-17 14:23:46

  江知酒到了昪河一帶,這里又稱“小農(nóng)山”,跟農(nóng)山的狀態(tài)差不多,也是江湖人居多,只是不比農(nóng)山遍地門派來的猖狂。

  只是外人以為這里閭閻安堵,安逸得很。

  江知酒的馬經(jīng)不起這番辛苦,昨日已經(jīng)頻頻停下不肯走。身上銀錢用的差不多了,江知酒知道去農(nóng)山路遠(yuǎn),打算在這里休整一段日子,反正這件大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兒。

  相白趕著馬車進(jìn)了昪河城門:“夫人,咱們今晚上宿在何處?。俊?p>  早上起得早,驚琛靠著江知酒睡得正香。

  江知酒低頭瞧了瞧他,低聲跟相白說:“你去找個當(dāng)鋪,把我那些首飾換了錢,買兩匹好馬去,找個差不多的客棧先睡一晚,明天我去想辦法?!?p>  相白應(yīng)下了。

  她補了這樣一句:“我那個金絲包著的銀鐲子就留著吧,也買不上價錢?!?p>  “是?!?p>  相白找了一家小客棧,叫尋初客棧。

  他們幾個人擠在一個小房間里,江知酒走進(jìn)去后,看了下屋里只有一張床,她摘下手上的翡翠指環(huán)遞給相白:“再去開個屋子吧,孩子還在這呢?!?p>  “是。”相白拿了指環(huán)下了樓。

  江知酒將驚琛扔在一邊不顧,站在窗欞前面,突然輕蔑一笑,有些詭異。

  “你終究還是沒能放過我,卻是我放過了自己。”

  江知酒突然大聲的說了一句,搞得驚琛一愣,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他小聲的喚了一句:“阿娘?怎么了?”

  “哈,你啊,死了也是白死一遭,沒人記得更沒人緬懷。”

  這話,更是嚇了驚琛一跳。

  “只有我啊,還知道你這么個人。”江知酒說完話,又輕笑了兩下。

  “阿娘!你是不是生病了?”

  驚琛沖過去抱住江知酒,可他小小的,只能緊緊抱住她的腿。

  “夜夜笙歌......世人究竟在歡笑些什么呢......”江知酒的眼神漸漸放空,她盯著窗外遠(yuǎn)方,流下兩行淚,嘴角卻仍是向上仰著的。

  “阿娘你別嚇我......琛兒害怕......”驚琛用盡力氣搖了搖江知酒的腿,大叫到“阿娘?!?p>  江知酒在驚琛的這幾句“阿娘”中逐漸轉(zhuǎn)回身來,她將驚琛抱起來,坐到床榻上。

  “阿娘,我不吵著吃橘子了,咱們回去找爹爹給你治病吧!我去跟他解釋,那日是我自己從屋檐上掉下去的,不是你推的我,爹爹不會怪你的,他疼你!”

  “什么?你何時摔下了屋檐?你這孩子,去屋檐頂上做什么?難不成學(xué)得上房揭瓦那一套了?”

  江知酒似乎根本記不起來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她這樣一問,倒是問住了驚琛。

  驚琛正手足無措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辦的時候,相白辦完事情回來,敲了門:“夫人,琛兒,下樓吃點東西吧。”

  尹驚琛擦了擦淚,拉著江知酒的手:“走吧阿娘,我餓了,想吃點東西去。”

  江知酒被他一拽,也不再追究屋檐的事情。

  用過晚飯,驚琛趴在屋內(nèi)的桌子前有些吃力的讀著《千字文》,他隨了他爹爹的慵懶,在文章學(xué)問上好像并沒有什么興趣。

  他靠在手肘上,另一只手隨意的搭在書上掃著那些文字,眨幾下眼睛就倚著睡一小下,江知酒不在屋里,他便就只是裝裝樣子。

  “夫人,這些銀子是不夠咱們撐到農(nóng)山的,要不然,您有沒有想過回府里去呢?”

  江知酒在相白的房間,相白擺出典當(dāng)鋪帶回來的銀錢,也是少的可憐。

  “相白,你若還惦記著那個富貴人家,那我們今日就此別過,我獨個兒帶著琛兒,也是能到了農(nóng)山的。”江知酒板著臉說。

  “夫人!相白絕無此意,我是奴才出身,再苦再累我都能忍,只是您和小少爺千金之身,怎么過得了這貧苦的生活?奴才實在是怕小少爺耐不住。尹家上下雖都胸?zé)o點墨,但至少有銀錢傍身啊!夫人!”

  相白猛地跪在地上,仰視著江知酒。

  “這件事情無論成功與否,琛兒都不會再回那個地方了,他有十幾良妾,不會缺琛兒一個兒子,相白,這件事往后不許再提半句,若再讓我聽見,就不必跟著我們了?!?p>  江知酒在這件事的態(tài)度上很堅決,她對那個高門顯貴的尹府,毫無半分留戀。

  “是,相白謹(jǐn)記,再不敢犯?!?p>  “起來吧,這些讓我揪心的話我真的不想再聽,相白,我當(dāng)你是親近的人,你往后也不必動不動就下跪行禮,咱們也該過過普通人的生活,好嗎?”江知酒將相白扶起來,握著他的手腕。

  “夫人,都聽您的。”

  “明日我出去一趟,你看住了小少爺,別叫他出去亂跑,這里并不安分,瞧街上連著一串兒的花樓個個是人滿為患,便可知了。”

  江知酒在相白的房間里帶了很久很久,久到天已經(jīng)大黑了,驚琛一個人在屋里,只點了一盞燭燈,他有些害怕,于是便悄悄的出了門,走向相白的房間。

  他在門口聽到些動靜,似乎是人的喘息之聲夾雜著幾聲鈴兒般的甜笑,他并沒有敲門進(jìn)去,這樣的聲音之前也聽到過幾次,都是在相白屋里。

  他轉(zhuǎn)身回了房,學(xué)著阿娘的樣子打開火折子,火苗竄起來的一瞬間,險些燒了他的頭發(fā)。

  他繼續(xù)坐在桌案前百無聊賴的翻著書,過了一會竟是從而何來一陣心煩,將手中的書丟了出去,動作幅度過大,收手的時候碰到了燭燈上的火苗,好在速度快,并未受傷。

  可這一下,卻激起了他心中的委屈,突然大哭起來,片刻,江知酒推開了屋門。

  驚琛瞧見阿娘回來,更是肆無忌憚的釋放心里的委屈,哭聲中又添上了幾聲大喊大叫。

  “怎么了琛兒?怎么把書給扔了?”江知酒看見他的書被撇在地上,以為他只是讀書累了厭了,語氣中便添了幾分嚴(yán)厲。

  驚琛本以為江知酒會過來將他攬在懷里揉揉腦袋,安撫一番,沒想到卻迎來了阿娘難得的疾言厲色,便只顧著哭喊,更不肯將委屈說出來了。

  這哭喊聲同樣驚動了相白,他跟在江知酒后面也進(jìn)了屋。

  相白跑過來將驚琛抱了起來:“呦,我的小少爺,這是怎么了?快別哭了,哪里不如意你說出來就是,阿娘和叔父定然都滿足了你?!?p>  “相白叔父......阿娘不疼我......我想回家......爹爹從來不讓我看這些我根本看不懂的東西,我想爹爹了......他每晚都會來陪我玩兒......阿娘不陪我......阿娘陪叔父......”

  驚琛抽泣地說出來這番話,江知酒和相白具被驚到。

  “回什么家?你哪兒還有家!”江知酒沖著他大喊到。

  “夫人!你別兇他,琛兒還小,他哪里知道!”相白緊忙捂住驚琛的小耳朵,跟江知酒說到。

  “你不知道?那我今日就告訴你,你爹爹不要你了!他有新的兒子要寵!他再也不會疼你了!你喜歡的橘子他會給別人吃,你屋里那些玩具他會給別人玩,他不會再抱你,不會再親你,不會再陪你玩了!往后你沒有爹爹!知道嗎!”

  江知酒的大吼徹底擊潰了驚琛內(nèi)心深處。

  “夫人!他還是個孩子!”相白也提了些音量。

  “你今日不想讀書,可以,可阿娘必須告訴你,讀書是最輕松的事兒了!你這個年紀(jì)放在旁人家,早就是非武即文開了蒙,我找不到好師父教你武功,更心疼你習(xí)武要吃的苦,所以你只能讀書,我不希望你長大之后跟他一樣被人說成是個附庸風(fēng)雅的浪蕩!”

  江知酒說著說著,也流下了眼淚來。

  相白一看見阿娘流淚,便掙脫了相白的懷,跑到江知酒身前,還是哭哭啼啼地,他說:“阿娘,可我害怕......剛才到處都黑漆漆的,我真的害怕,我不會用那個著火的東西,它很燙,會咬我的手......疼的......”

  江知酒還沒等他說完話,便快步出了門去,或許剛才驚琛的一番話,確實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她自認(rèn)這是一條對驚琛來說最好的路。

  她這一走,驚琛呆在原地手足無措,便抽泣了兩下哭的更兇,相白趕緊擔(dān)當(dāng)起哄孩子的重任,這一哭鬧,便鬧了一個時辰。

  “夫人,琛兒哭累了,已經(jīng)睡下了?!毕喟鬃叩礁舯诜块g,江知酒果然在屋里。

  “嗯?!苯浦皇菓?yīng)承了一句,再無其他。

  “他尚不懂這些,你何必與他疾言厲色,把他嚇壞了。”相白說到。

  江知酒已經(jīng)冷靜下來,她自己都想象不到剛才如何態(tài)度那么嚴(yán)厲,竟像不是她自己了。

  “相白,以后晚上我都陪著他,我明明知道他怕黑,我不該過來的。”

  相白坐到江知酒身邊:“琛兒話也說的重,夫人寬心吧,小孩子,明日你哄哄他也就沒事兒了。”

  “許是現(xiàn)在我一聽到有人提起他,就恨得不像我了,我從未沖他嚷叫過,真的要嚇壞了他?!苯茡u搖頭,“倒也不是恨他,原是恨自己,如今的一切,不都是當(dāng)初我一個人的選擇,那就該要承受著?!?p>  次日天剛拂曉,江知酒便梳妝完畢地出了客棧,這個時候驚琛和相白都沒醒。

  江知酒素面多日,今日是難得涂了一層淡淡的水粉胭脂,竟還畫了眉。

  她在虹廊的那段日子,真的是學(xué)到了不少描眉畫眼,嫵媚妖嬈的招數(shù)。

  她先是去了裁了一身天青色長裙,她出來的這些日子消瘦了不少,明明是量體裁衣,卻仍給人一種空蕩蕩的感覺。

  臨出來的時候,做衣裳的老婆婆語重心長的看著她說了句:“丫頭,得要好好吃飯啊?!?p>  這一句話,又激起江知酒內(nèi)心的波瀾,他與自己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是那一句:“輕得就剩骨頭了吧,得要好好吃飯啊?!?p>  雖然他的語氣和老婆婆的語重心長截然不同,但那時候的他,滿眼都是江知酒。

  江知酒在街上逛了整整一日,直到太陽將要落山她才回客棧。

  相白正捧著一碗甜粥喂驚琛,驚琛嘟著小嘴巴一口也不吃,直到看見江知酒進(jìn)門,他才露出笑容,從桌案前跑過去,仰著頭說到:“阿娘!你去哪兒了,怎么一天都沒回來,琛兒知道錯了,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江知酒蹲下來與他同高,手從背后放到前面來,她手里握著給驚琛買的糖人,那是一個小男孩的形象,竟然莫名的跟驚琛有點相像。

  “琛兒,不怪你,是阿娘不好,以后阿娘晚上都陪著你,不會留你一個人在屋里讀書了,好嗎?”

  驚琛重重點了點頭,舔了下糖人,笑得比糖人還甜。

  翌日,江知酒更早的出了門,去取了衣裳換上,她走到一處駐足,抬頭看牌匾上的字:

  錦香居。

  這是她昨天研究了一天之后選擇出來的一家花樓。

  她挺了挺身板,走了進(jìn)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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