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霍沄洺在靳佩哲的房間里醒過來,羽澤在他身邊陪著,霍沄洺已經(jīng)不記得昨天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自己喝多了,令他反應(yīng)過來的,應(yīng)當(dāng)是靳佩哲將所有下人都遣走后,跟他說的話。
“你還沒忘了她?!?p> 他的語氣并不是詢問,而是正正當(dāng)當(dāng)?shù)目隙ā?p> 霍沄洺正在洗手,聽后一愣,輕聲說到:“忘不忘的有什么關(guān)系?都過去了?!?p> “當(dāng)然有關(guān)系!”靳佩哲有些憤憤,“關(guān)系就在于你對得起笙兒嗎?你知道她等你這兩年經(jīng)歷了什么?你知道她看見別的小夫妻攜手出門的時候那種由內(nèi)而外的羨慕嗎?”
“她嫁給我之前就該想到是這樣!我天生就注定要奔赴戰(zhàn)場,這是我身為天劍后人的職責(zé)!我不可能每日都閑在家里無所事事的陪著她過家家玩!”霍沄洺的聲音高了一個調(diào)子,他抬起頭來朝著靳佩哲大聲說到,“我忘不忘她,跟陪不陪笙兒,是兩碼事。”
“這怎么兩碼事?笙兒惦記著你,記掛著你,生怕你在頤蠻有點什么危險,你呢?你心里還惦記著別的女人?這不是辜負嗎?”
“她是我夫人,我有沒有辜負她,外人管不著!”
兩人越吵越兇,便是口不擇言,羽澤趕緊上來滅火:“別吵別吵,少爺!生氣也不能什么話都說啊!”
“行!霍沄洺!你行啊!跟我來外人這套了!”靳佩哲氣得有些發(fā)抖,好像下一秒就要沖上去撕扭成一團,“以后誰再管你,誰就不姓靳!”
“管好自己吧,江平王!您馬上也要離家遠任了,先關(guān)心關(guān)心您的妻子吧!”霍沄洺說完奪門而去。
回霍府的路上,羽澤在他身邊說:“您跟佩哲少爺雖然總是言語上開玩笑,可這二十幾年了,也從沒有吵成這樣的時候,都這么大人了,怎么就不能成熟點,吵架就吵架嘛,連傷害別人的話都控制不住,也不知道您這些年都成熟哪兒去了。”
霍沄洺沒搭理他,假裝沒聽見。
羽澤看霍沄洺沒反應(yīng),又繼續(xù)說:“誰是外人???說句難聽的,您惦記的那個才是外人呢,為了別人跟自己兄弟吵,不知道您怎么想的,”
霍沄洺還是沒說話。
羽澤便又放肆些:“再說了,佩哲少爺哪句話說的不對,我聽著,說的都是實話,少爺本來就虧欠少夫人的,這般人回來了,心卻還不在,偏放在別人家少夫人身上,任誰也瞧不下去,就連路邊的乞丐聽了,也要替咱家少夫人說一句不平的,可少爺您......”
霍沄洺突然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來抄手瞪著他,羽澤立馬閉上了嘴。
“你說完了?告訴你少跟葉柿蒂鬼混,沒見他醫(yī)術(shù)多好,倒記住他長嘴了。離他遠點,教壞了你。”
羽澤一本正經(jīng)地教育著霍沄洺:“跟小葉郎中有什么關(guān)系,怨人家做什么?是說少爺你不該這樣跟佩哲少爺吵的?!?p> 霍沄洺沒說話,倒是一直端著手站在原地,盯著羽澤看,把羽澤看的有些心虛,小聲問了句:“做什么?!?p> 霍沄洺蹙了蹙眉:“是不是我太久不見你,讓你有什么誤解了,覺得我現(xiàn)在脾氣好,可以任你教訓(xùn)了?”
“你......你打我我也是要說的,本來就不應(yīng)該嘛!何況佩哲少爺沒幾日就要去東郢了,下次見面又不知道是何時,干嘛鬧得這樣不歡而散?!?p> 羽澤快語說完,便腳底抹了油似的往前跑遠了,他是真的擔(dān)心再多說一句,少爺怕是就要動手了,還是先跑為妙。
其實,說完那些話,霍沄洺也有些后悔,只是他的自尊心使然,他并不想承認是他錯。
他想著再尋機會,給靳佩哲找個臺階便是。
霍府,
霍沄洺先回清云軒換衣服,一進門,羽澤看見他過來,轉(zhuǎn)身就要跑,生怕挨打,被霍沄洺一句叫住:“站那兒!”
羽澤沒辦法,只好往前走了幾步,停下?;魶V洺往前一步,他立馬就往后退。
“不打你!”霍沄洺先說了一句,又說,“換衣裳!”
“哦,可是少爺!您就算打我我也是要替佩哲少爺說話的!這件事真的是您錯,您最好找個機會去給佩哲少爺?shù)纻€歉?!?p> “嘖,你再廢話,我真的要動手了?!被魶V洺表示自己沒有那么多耐心,他往屋里走,靠近羽澤的時候,輕聲說了一句,“進去別亂說話,別叫她察覺?!?p> “嗯,有數(shù)的?!?p> 羽澤靠譜就靠譜在知道什么時候說什么話,從來不令人厭煩。
進屋之后卻沒看見林婉笙,只有一個灑掃小丫頭正收拾屋子。
霍沄洺掃了一圈,羽澤替他問到:“少夫人去哪兒了?”
“去了星嵐閣,早上便被夫人叫了去。”小丫頭俯身回答到,說完便退了出去。
羽澤隨口問道:“少夫人在夫人那邊,您要過去嗎?”
“我這一身酒味兒,過去了不怕挨罵?”霍沄洺說話間抬頭瞪了羽澤一眼,又說,“先換衣裳?!?p> 羽澤也沒脾氣,跑著去給他取衣裳了。
收拾好了之后,霍沄洺才去星嵐閣,走之前還在抹了點林婉笙的香膏。
星嵐閣,
夫人瞧見霍沄洺進來,立馬招手喚他過來:“洺兒回來了,正好,來嘗嘗曉葵新制的羹湯,沒有那么甜,你會喜歡?!?p> “哎!”霍沄洺徑直走到林婉笙身邊,自然地接下她手中那碗,就著勺子品了一口。
“瞧你,搶人家的做什么,曉葵去給你盛一碗就是了。”二爺嘴上說著,看見這小兩口這般親密無間,內(nèi)心還是高興的。
“你們從早上就聚在這,就為了嘗羹湯?”
夫人說:“還有個事情,這不等著你回來作主呢?”
“你師娘想出去玩玩,趁著當(dāng)下時令正好,我也可以告假幾月,你還不用出兵去,帶上沅謐和笙兒,之前師父答應(yīng)你的,我們?nèi)ミh些的地方好好散散心,再過個一年半載,沅謐也該到了找學(xué)堂開蒙的年紀(jì)了?!?p> “我沒意見,出去玩當(dāng)然是好事,我可以?!被魶V洺連連點頭,“去哪兒?”
二爺說:“農(nóng)山那邊吧,正好替君上辦點事兒。”
“農(nóng)山?”霍沄洺重復(fù)到。
“農(nóng)山怎么了?”林婉笙看到他的反應(yīng),覺得奇怪。
“沒什么,我在頤蠻的時候,認識了一位來自農(nóng)山的......朋友?!?p> 林婉笙偏頭問:“嗯,戰(zhàn)場上認識的?”
“是?!?p> 夫人輕笑:“你師父昨晚跟我說出去玩,我還樂得不行,以為他終于肯放心朝堂,愿意跟我們出去,合著這回也是你辦事兒去,順便帶著我們走一趟呢。”
“也不全是,這次是密行,旁人不知道,朝上只說是我告假行游了。農(nóng)山腳下的地界兒出了點事情,那邊管事兒的又瀆職不理,只好我去處理一下?!?p> 霍沄洺不解地問到:“這事兒不是文官那邊的事兒嘛,怎么也要師父去?不是用牛刀殺雞嘛?”
二爺解釋道:“我去才不會被懷疑,誰也想不到我一個領(lǐng)兵的大將軍會去密探吧,任誰都會相信,這遭只是行游,別無它意,這樣才不會打草驚蛇?!?p> “行,那就全家人陪你去行游。”夫人笑道。
二爺囑咐到:“笙兒,你回去收拾東西的時候,要記得輕裝簡行,那邊靠近荒蠻,會比這邊熱些。”
“好的公爹,笙兒知道了?!绷滞耋闲χf,“還是第一次去那么遠的地方呢?!?p> 張掌事進來說:“爺,小葉郎中過來了。說最近新研究了一套案杬之術(shù),想給少爺松松筋骨?!?p> 二爺頷首:“嗯,有心了,請他進來。”
“小葉拜見爺,夫人,少爺,少夫人?!?p> 進來先是一套禮數(shù),而后二爺說到:“小葉啊,辛苦你了,過些日子我們要去一趟農(nóng)山,此去山川路遠,恐身子不適,你也收拾東西,一起去吧?!?p> “是?!毙∪~郎中說到,“來府上,當(dāng)真是我的福氣,平時活干的不多,月錢卻不少拿,還能跟著主子出游,恭謝爺命?!?p> 二爺笑著點頭,應(yīng)了他的謝。
“爺,我最近讀醫(yī)書,研究出了這套案杬術(shù),已經(jīng)給府里的侍衛(wèi)們試過了,效果不錯,我想著少爺從頤蠻回來,勞心勞神,案杬是最能解乏的?!?p> 霍沄洺開口說:“那就回去試試吧?!?p> 小葉郎中在這里,霍沄洺便不好說去偏房,只好除去衣裳,趴窩在床榻上。
“少爺,我用了八個侍衛(wèi)試手,他們都說有點疼,您也忍著點,藥酒擦在身上的時候,應(yīng)該會有些灼燒感,如果實在疼痛難忍,您一定告訴我。”
“嗯?!?p> 葉柿蒂將藥酒在手中搓熱,搭在霍沄洺的肩膀上,那種從骨子里往外發(fā)的寒氣與藥酒的炙熱沖撞在一起,藥酒的占有欲便被激出來,那種感覺說不清楚,但確實是疼痛引發(fā)的舒服。
他背部的傷,有的結(jié)痂已經(jīng)脫落,露出新生的紅肉,藥酒中大約是加了些消毒的草藥,刺痛著傷處,鬧得他滿背都嚎叫起來,在覆蓋的藥酒中掙扎,不分雌雄的掙扎。
小葉郎中的手上有些力道,按壓著霍沄洺的關(guān)節(jié),驟然間,這種疼痛平靜下來,好像藥酒與傷痛已經(jīng)分出了勝負,終是滿身傷處在濃烈的藥酒中甘拜下風(fēng)。
這波下來,霍沄洺的頭上已經(jīng)冒出細汗來,平靜下來的時候,他也跟著長呼一口氣。
大約只平靜了幾瞬,便又是新一波的傷害,霍沄洺緊了緊俊眉。
林婉笙走進來的時候,正好將霍沄洺身上的傷痕看了個滿眼,立馬驚地叫出聲來,將手里面的幾身衣裳隨手丟在桌案上,湊了過來。
“這......這怎么回事?”
林婉笙的關(guān)心從言語中便能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她慌了。
霍沄洺慌亂地摸尋身邊的衣裳,卻被小葉按住了手:“別動,抹了藥的!”
霍沄洺只好出言安慰她:“沒事,都好差不多了。哪個打仗的身上沒點傷,不要緊?!?p> 林婉笙走近些,她伸出手,想摸一摸霍沄洺的背,卻不知道應(yīng)該從何落,手停在半空中頓了頓,只好收回來。
同時,兩行淚頃刻落下。
她滿心滿眼都是這個男人,看到他這一身傷痕,很難不心疼。
霍沄洺聽見她抽搭的聲音,偏頭一瞧,立馬說:“別哭,我之前不讓你看,就是怕嚇著你,都好了,沒事了?!?p> 林婉笙的眼淚一時間止不住,霍沄洺又說:“羽澤干什么去了?都說了不讓你進來,怎么沒攔著你?!?p> “少爺!少夫人要進來取東西,我怎么攔?攔著少夫人不讓進,張叔知道了我又慘了!”羽澤突然從屏風(fēng)后面冒出來,趕緊為自己辯言到。
霍沄洺偏頭瞧了瞧,開口道:“你過來些?!?p> 林婉笙便又近了兩步,站在床榻邊上,霍沄洺伸手拉住她的手,嘴上說著:“好了,別哭。瞧著傷心就快出去吧,想想這趟出去還缺些什么,明天可以再去置辦些。”
林婉笙擦了擦眼淚,才點頭出去。
小葉郎中瞧著兩人恩愛,便說:“瞧少爺跟少夫人恩愛的,真叫人羨慕?!?p> 霍沄洺一直都不喜歡小葉的說話方式,早就有心點他一點,便說到:“主子的事兒還是少言語妙些,這點你該好好學(xué)學(xué)羽澤,他向來說話有數(shù),這趟去農(nóng)山帶著你,一路上也要知道身份有別。”
這兩年間,小葉和羽澤走得很近,少爺不在,羽澤無事時便去小葉那里說話,小葉早就從羽澤的嘴里知道霍沄洺的脾氣,所以也沒將他這番話放在心上。
靳佩哲沒兩天就去了東郢郡當(dāng)任,帶上了洛染棠一起,臨走的時候商量著,內(nèi)安城的開蒙教育,比東郢肯定是好,便將靳元之留在家里,靳老爺跟夫人帶著。
臨走前,靳佩哲始終是沒有等到霍沄洺的一句道歉,出發(fā)的那天早上,他特意在家門口多等了半個時辰,也沒見人影送別。
他朝著霍宅的方向嘆了口氣,便帶著車馬啟程了。
自小他倆人吵架拌嘴,從來都是靳佩哲主動和好,這次靳佩哲沒邁出這一步,霍沄洺便也如往常一樣,沒一句道歉,好像他滿身的倔強,都用在了靳佩哲身上。
而內(nèi)安城的城樓之上,霍沄洺和羽澤正目送車馬遠行。
羽澤還在背后小聲地說:“少爺何必這樣,明明擔(dān)心佩哲少爺,卻也不去送送,這番兩人分居兩地,也是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見一面,臨行前,少爺都不去跟佩哲少爺說說話嗎?面子就那么重要?說一句錯,就那么難嗎?”
“回去吧,少夫人還等著呢?!被魶V洺瞧見靳佩哲的隊伍走遠,才跟羽澤說。
“少爺要是這般惦記少夫人,也就不會跟佩哲少爺吵架了,羽澤現(xiàn)在是看不透您了,一邊為了簫小姐跟佩哲少爺別扭著,一邊又惦記著少夫人,不知在您的心到底在哪邊......”
霍沄洺聽進去羽澤的話,心道:你不知道我的心在哪邊兒,我自己又何從知道......
君軒竹影
注釋①:案杬wán:按摩?!妒酚洝け怡o倉公列傳》:“臣聞上古之時,醫(yī)有俞跗,治病不以湯液醴灑,镵石撟引,案杬毒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