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
摘星賽中,霍沄洺和蘇家的小公子蘇少秦得了頭籌,回來的第二天便被傳喚到宮里面見君上。
君上給予兩人一番夸獎之后,就讓他們回去了。
霍沄洺剛到家,君上的旨意就跟了過來。
封他為嘉榮王,于半月后啟程頤蠻支援。蘇少秦被封昌興王,一同前去。
屋內的人對待這份旨意的態(tài)度截然不同。
夫人送走侍奴之后,面上端著的笑立馬松弛下來,說:“我就說呢,君上干嘛突然搞什么摘星賽,合著是算計著我們孩子去給他奔命呢!咱家洺兒才多大,頤蠻也是他能打的?”
二爺反駁到:“我看挺好的,也到了他該出頭的年紀了,他多大了,怎么還能一輩子待在家里???”
“頤蠻多遠呢,不是說快打完了嗎,怎么還讓洺兒過去?早知道,摘星賽都不該讓你去?!狈蛉说牟粣偠紝懺谀樕?,她捏著手絹,一甩衣袖,坐在椅子上,皺著眉頭嘟著嘴。
霍沄洺看了看師娘,又看了看師父,不知道怎么辦,二爺拍了拍他的肩:“你先回房,好好準備,這次機會是君上看重你,行啊,我們洺兒年紀輕輕就是小王爺了,不錯?!?p> “師父比我還小的時候,不是都封了侯,已經能帶兵了,我充其量算個小將,跟師父比差遠了?!?p> “那倒是,但你下的功夫也沒我多,所以你跟我比不了,已經很不錯了,頤蠻這一場仗,若是你能占的了尖兒,便也能開始屬于你的人生。”
霍沄洺還沒來得及說話,夫人立眉,嬌怒道:“占什么尖兒,不準去,什么嘉榮昌興,他要嘉榮,找別人去,我明兒就去找君上,我不同意洺兒去頤蠻,愛找誰找誰去,他用過的劍,我們也不稀罕,還他去,別指著一柄老劍就想哄我兒子去賣命。我第一個不應?!?p> 二爺拍了下霍沄洺的肩膀,示意他先回去,羽澤也跟著回去。
“曉葵,你帶小姐,去院子里玩會兒?!倍敺愿馈?p> “是?!睍钥е渲k走了。
二爺走過去把門關上,走到夫人跟前,蹲下來在她眼前,握住她的手,夫人不理會,把頭扭到一邊去。
二爺開口說:“你干嘛呀,跟我生氣呢?”
“我可沒生氣?!?p> 二爺輕笑一下,推了推夫人的手:“還說沒生氣,不許騙人的?!?p> 夫人說話依舊是帶著氣兒的:“我不管,我明兒就進宮找君上,讓他收回旨意去?!?p> “呦,我家阿憶好大的威風啊,你是什么人物,能讓君上收回旨意?說出來,讓本郎君也高攀一下?”
二爺蹲在夫人膝前,手搭在夫人手上的樣子,簡直像個不受寵愛的小妾室,誰能想到在外叱咤一面,威震四海的霍大將軍,還能有這樣嬌羞可愛的另一面。
就像向日葵的兩面,一面永遠朝著太陽,另一面永遠是清涼。
夫人嘟著嘴的樣子,其實不是生氣,一方面知道改變不了什么,另一方面又遺憾沒能隨著自己的內心而行。
“阿憶,我知道你想什么,你擔心洺兒受傷,擔心他照顧不好自己,但誰不都是在這條路上摸爬滾打出來的,踩在別人的尸骨上,才能站起來撐下去?!倍?shù)恼Z氣無比溫柔,他當然知道這些大道理他的夫人都知道,但該講的道理,還是要適當?shù)刂v一講。
“我家阿憶最是懂事理,當然知道找君上收回成意這樣恃寵而驕的事情做不得,也明白慈母多敗兒的道理,你瞧尹家少爺,無所事事,不學無術,驕奢淫逸,洺兒若變成那樣,你不一樣難受嗎?”二爺頓了一下,接著說,“乖,別叫孩子覺著他受了君上的封,卻還不夠優(yōu)秀似的。”
他輕撫夫人的臉龐的棱角,用極其魅惑的語氣疏導她。
夫人想了想,輕點了點頭。
二爺輕靠在夫人身上,全身力量都用腰支撐著,這個姿勢很累,但很美。
二爺學著夫人之前的樣子,用細膩的聲音,放緩了語調:“好阿憶,郎君的腿都酸了,可以起來了嗎?”說完又輕輕拽了一下夫人的裙擺。
這個拽裙擺,若是換在其他人身上,怕是要大喊一聲“登徒子!”,但二爺這樣做,夫人很是吃這一套,被哄得輕聲笑出來,
“起來吧?!狈蛉诵χ屏艘幌露?shù)募绨?。二爺站起來的一瞬間,夫人伸手環(huán)住他的胳膊,笑著說:“小郎君還要不要領教一下娘子的威風?”
二爺一揚嘴角,眼中的溫柔一閃而逝,恢復了他霸氣凌冽的雙眸,他弓著腰,手搭在旁邊的桌案上,湊近夫人的耳朵,微語:“該是要娘子好好學學本君的威風吧?!?p> 說完,他將夫人打橫抱了起來,只要往內室走,門突然開了,是沅謐。
沅謐還表達不出她想說的,但她的眼神中分明是在表達疑惑。
二爺輕愣了一下,輕輕放下夫人,朝沅謐走過去,將她抱起來,說:“阿娘不聽話,爹爹在教育阿娘,爹爹的沅沅最聽話了是不是?”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走啦,我們找哥哥去?!倍敱е渲k出了門。
身后的夫人輕笑,心里想到二爺還不忘在孩子面前樹立他光輝偉岸的形象。
曉葵從隔壁出來,手里端著一碗牛乳給沅謐,二爺看見她過來,說了一句:“下次將小姐看住了,別讓她擅自進門?!?p> 二爺沒給曉葵什么好臉色。
曉葵一頭霧水地看向夫人,夫人笑著朝她搖了搖頭。
霍沄洺想起來,這是他還沒去頤蠻之前的樣子,那時候的沅謐,還不會說話,走路也還不是很穩(wěn)當,她的眼睛很大,曉葵常給她梳兩個圓圓小小的發(fā)髻,纏上紅綢子,沅謐生的白,穿紅色最好看,整個人有精神得很,每日在院子里跑來跑去的,很是養(yǎng)眼。
那時候,他如何也沒想過,自己二十出頭,就被封為王爺,也沒想過,就這樣迎來了他的第一場戰(zhàn)時。
更沒想過,一戰(zhàn)封神。
一同得到君上青睞的,還有蘇少秦,少秦是他的字,至于他叫什么名字,霍沄洺不太記得了,他大霍沄洺一歲,出于尊重,霍沄洺只稱呼他少秦兄。
蘇少秦是個專心搞事業(yè)的公子,他在出門打仗這件事的準備上,比霍沄洺強多了?;魶V洺以為二爺會告訴他一些注意事項,當他問到要準備什么的時候,二爺撇嘴搖了搖頭表示無可奉告。
他不想讓霍沄洺提前做太多準備,因為他一開始的時候,也沒有人告訴他應該怎么做,一切都要靠他自己去摸索。
但臨走前的那個晚上,二爺把霍沄洺叫到閱室里,師徒倆獨處了很久,特意交代不讓夫人進來。
原因竟是,夫人讓二爺傳授一些經驗給霍沄洺,但是二爺不想說,又迫于某種黑暗勢力不得不妥協(xié),所以就假裝說了很多的樣子。
其實就告訴霍沄洺一件事:活著回來。
活著回來這件事,聽上去只有四個字,卻含著二爺對他最大的期許,上過戰(zhàn)場的人都知道,刀劍無眼,真的不只是一句話。
霍沄洺帶著滿心期待與忐忑,踏上了征戰(zhàn)的旅程。
其實這場頤蠻的戰(zhàn)爭,結局已經注定。
一面是兵力強健,援軍早到的喬家國軍,糧草充沛,輜重齊全,有經驗豐富的將軍,也有初入沙場的年輕小將,以正義的立場灌輸一兵一卒。
另一面,已經后退百里,盡是殘兵敗將,除了一賭將來的斗志外,什么都沒有了。
這樣的一戰(zhàn),想輸都難。
盡管是這樣,兩邊都抱著拼命的決心,這場戰(zhàn),便更有意義了。
霍沄洺第一次上戰(zhàn)場,來之前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卻還是沒想到,沙場果真無情。
胯下的棗紅馬,是二爺讓他帶走的唯一物件,換上君上欽賜的兵甲,手里佩劍一握,一個少俠的人物呼之欲出。
出發(fā)的那天早上,夫人和婉笙都哭成淚人一般,二爺在一旁,面色嚴肅,只是將手搭在他肩上,重重壓了下。
然,二爺轉過身去,沒再說什么。
在這之前,他其實還未真正領悟劍道的意義,但,當他身披戰(zhàn)衣,極白極亮閃著寒光的凰鳴登時亮相的時候,視線里只有對面人殺紅了眼朝他沖過來。
那一瞬間,他是懵的,手忙腳亂不知道要怎么應對,蘇少秦快馬疾步,伸手拉了一下他手中馬的韁繩,對面人手中的長槍已經在他左臂上劃了一道口子。
偏頭一看那條血痕,疼痛倏然令他明白,這不是傷不見血的摘星賽,也不是平時師父領他練劍時候的點到為止,這是正兒八百的戰(zhàn)場,沒人會讓著你,每個人都是堅定著內心的信念,站著自己的立場,在這時候,各人都在為自己奔命。
不容他再多反應,凰鳴已經給他指令,他使出本能來,凰鳴朝上格擋,對面人的長槍與凰鳴摩擦,發(fā)出猛烈的“鏘”聲。
這種戰(zhàn)場,一對一是少數(shù),他在書上看到過,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他應對面前這人的時候,就提防了四周過來的人,果然,身后來了一個。
身后那個也是用的長槍,他平視了下四周,頤蠻人好像用挺多用長槍的,師父親命看守藏經閣的暗衛(wèi)之首好像是用長槍的,也不知道他們誰更厲害些。
僅僅是心里盤算了一下,并不影響霍沄洺出劍,他挑住前面那人的手腕,往后一帶,接著腿上憑空借力,從紅棗身上站起來,躲過身后人的攻擊,踩了一下前面人的肩膀,在空中滯留了幾瞬,左手趁機摸了一片朝華擦過后面那人的脖子。
他移位到身側,落下的那瞬,紅棗穩(wěn)穩(wěn)地接住他,舞鬢嘶鳴了一聲。
霍沄洺只來得及拍了下紅棗的頭,表示贊賞,便又要專注地應對下一批涌上來的敵人。
他早明白戰(zhàn)爭就意味著殺戮,便早就暗自告訴自己,殺這些人,并不算是濫殺,只因為立場不同,效忠的人不同,他們之間注定是一生一死的關系。
接受這個道理,劍上染血,便不會很刺眼。
凰鳴畢竟是一代名劍,在霍沄洺手里這么多年,一直被束縛著,今朝見了血,喚醒了名劍的血性,戰(zhàn)斗起來便更加銳氣了些。
一天下來,凰鳴不但滴血未沾,反而有鮮血的滋養(yǎng),更加鋒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