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二爺在習(xí)武堂,夫人去赴宴。霍沄洺一個人在院子里,手握佩劍,不斷地騰空轉(zhuǎn)身,練著一早二爺留的任務(wù)。
羽澤知道沄洺的規(guī)矩,他練劍的時候任何事情都不能打擾他,但是他也說過,有關(guān)與簫祁韻的事情,都是例外。
羽澤在院門外想了想,還是推門進(jìn)去,叫住了沄洺:“少爺!簫小姐來了!”
霍沄洺剛一個轉(zhuǎn)身落地,反手將劍收入鞘中,“快請!”
“是。”
霍沄洺匆忙地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簫祁韻正好進(jìn)來。
“沄洺?”簫祁韻喊了一聲。
“你怎么過來了,不用急著回去的嗎?”霍沄洺立刻湊上來,剛說了一句話,想起來自己剛練完劍正一身汗臭味,害怕她會嫌棄,立刻向后退了一步。
這個動作落在簫祁韻的眼中,她走了一步靠近了他,笑著從袖中取出手帕,踮著腳伸手幫霍沄洺擦拭著額上的汗珠,一邊說:“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先生給的休息日還沒用完,便多呆幾日?!彼貜?fù)了剛才霍沄洺的問題,又說:“你這么用功啊,練劍練的滿頭是汗,也不知道休息一下。”
“嗐,不用功不行啊,師父說我近來荒廢不少,再不好好練功就帶我回習(xí)武堂重新教過。那我這么多年不都白辛苦了?!被魶V洺拉起她的手,“走,進(jìn)屋說?!?p> 簫祁韻一邊往屋里走,一邊說:“二爺對你要求還真高,我瞧著倒是你已經(jīng)足夠厲害了。京中的各家公子少爺,哪個能與你比?”
“坐。”霍沄洺招呼著祁韻坐下。羽澤進(jìn)來給上了茶,便站在沄洺身后。
“哪有你說的那么好,這京中的少爺們,哪個是專心研究劍的,我跟他們比什么,跟師父比,我可是差了十萬八千里都不夠?!被魶V洺說完,抓了抓腦袋,笑著說,“你先坐,我去讓廚房給你上些你喜歡的甜點(diǎn)心。”
“不用了,你坐,我有事跟你說。”霍沄洺剛想起身便被簫祁韻叫住。
“哦,那你說,什么事?”
簫祁韻收了平時花一樣的笑容,面色幾分嚴(yán)肅,看了看霍沄洺身后站著的羽澤。沄洺和羽澤誰都沒明白她的意思。
簫祁韻頓了一下,呼了口氣,看著霍沄洺的眼睛說:“我想要《瞫氏絕學(xué)》。”她的語氣,堅定果斷。
霍沄洺沒明白她的意思,說:“師父閱室里有手抄本,我去拿給你?!?p> “不要手抄本,我想要的是瞫家藏經(jīng)閣里的那個。”簫祁韻的眼神中有些與平時不一樣的東西。
“那你去找瞫娘子啊,找我能要到嗎?”霍沄洺眼神躲閃,不與簫祁韻對視,他故作出輕松的語氣。
“你明白我說的。”簫祁韻說的格外肯定。
“我不明白,你要來做什么?”霍沄洺在簫祁韻面前,從來都是要星星不給月亮的那種,也從沒有過一絲冰冷,“而且,沒有人教,是學(xué)不會的,別說瞫家的了,我到現(xiàn)在連《霍門劍訣》的邊都沒看見過,師父閱室里的也是手抄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不需要學(xué),我只要有,攥在手里面,就行了,不光是瞫家的,還有慕氏,洛氏,淺氏,蘇氏,齊氏,都要放在我手里?!?p> 她故意隱下了霍家和靳家。
簫祁韻第一次凌冽著目光,霍沄洺突然覺得面前這人很陌生,不像是他的姑娘,那個清秀高雅,風(fēng)姿綽約,連走路都是舉步輕搖,從不大聲說話,眉眼總是彎彎有弧度的姑娘,好像一瞬間消失殆盡。
“為什么?你要來何用?總不會與你上次說的借口一樣,是要拿來一睹風(fēng)姿?”
“你不會懂的,一輩子都不會?!焙嵠铐嵧蝗徽酒鹕?,有幾分冷漠,說:“你只說一句,幫不幫我就行了,別的也不用多說了?!?p> 霍沄洺冷靜下來,輕笑一聲:“那你總要告訴我原因吧,看看這個原因能不能說服我?!?p> “我之前告訴過你,我爹爹是個五品言官,家中沒有任何可以讓人忌憚幾分的能耐,得君上青睞才能舉家搬進(jìn)京都,每天在內(nèi)宮朝堂上勾心斗角,今日得罪這個,明日又得罪那個,順了君上心意,會結(jié)下仇家,若哪天逆了君上心思,可能就是滿門抄斬!這樣每天都要提心吊膽的日子我過怕了,不想再過了。但是你們這樣的家世就不一樣,君上會顧及你們家的地位不敢動搖,哪個將領(lǐng)也不敢對你們多說什么,你們從來不用擔(dān)心第二天會不會活著。我爹爹每天去上朝我跟弟弟都在家里害怕,害怕爹爹進(jìn)了宮就回不來了。如果我手里有這些寶貝經(jīng)書,那以后,我跟我爹爹弟弟,就再也不用擔(dān)心了。”
簫祁韻大聲說完后,定睛看著沄洺,小聲說:“這個理由,夠了嗎?”
霍沄洺一瞬間就明白了她眼中的隱藏是什么,她竟每天這樣擔(dān)驚受怕過日子,這過的是什么鬼日子。
她上前一步,又說了一句:“你會幫我的,是嗎?”
霍沄洺出于理智猶豫了,但面前人眼中的瑩瑩淚光遮不住她的野心和她對現(xiàn)在生活的厭惡,她終于還是撕破了她隱藏很久的閨秀樣,終于還是給了自己一個真實(shí)的樣子,但這份真實(shí),更讓沄洺沒有理由拒絕。她這樣的擔(dān)驚受怕,自己當(dāng)初也有過。
他的猶豫考量落在簫祁韻眼中就是一句拒絕的話。
“對不起,打擾了,今天這一切,請你當(dāng)作沒發(fā)生過?!焙嵠铐嵃l(fā)泄完,一瞬間收回了自己的脾氣,又是那個溫文爾雅,說話輕聲的閨秀了。
霍沄洺倏然克制不住自己的內(nèi)心,他一下子站起身來,湊近她,伸手將她攬在懷里,低頭用一個吻封住了她接下去想說的話。
身后的羽澤見狀,立刻去關(guān)上了門,順便把自己關(guān)在了外面,非禮勿視的道理,他從小就明白。
簫祁韻被這一攬,喜鵲鎖上的小鈴鐺鈴鈴作響,她順勢踮起腳尖迎上那吻,將手摟在他腰上,衣袖滑落下來,露出她的香肌雪白,還有手腕上那只梁上燕的銀鐲子。
片刻,霍沄洺抬起頭,二人都是唇紅如血,面頰上因沖動留下兩團(tuán)紅暈。
“我陪你去?!被魶V洺幾個字就表明了態(tài)度。
無論做的事情是對是錯,他所有的例外都給了她一個人。就算是不對,他陪她做了,也就無憾。
他說完這四個字,就看見他的姑娘臉上又出現(xiàn)了笑,這次的笑和之前不同,有一些真實(shí)。
他希望,給她心安,護(hù)她周全,讓她能有一往情深的天真。
“那,今天夜里就行動?!焙嵠铐嵨⑽⒋剑查g山河崩塌,霍沄洺腦子里的忠孝仁義全都消失不見。
“好。”霍沄洺應(yīng)下。
他知道這件事無論做不做都是錯,但他希望,他的一句“好”,能帶給她安全感,能讓她有個依靠。
“簫小姐慢走。”羽澤在門口送走簫祁韻,才進(jìn)了屋。
“少爺,你答應(yīng)了?”
“嗯,你去廚房找羅娘要一羹酒釀圓子,咱們?nèi)フ遗逭埽@件事得要他知道。”
“你想清楚了少爺,若是讓二爺知道,您又得受一頓教訓(xùn)。而且這可是偷盜,被抓住是要送官的,咱們本來就跟尹家少爺結(jié)仇了,若是真落在他爹手上......”羽澤還是勸霍沄洺想清楚再說。
霍沄洺一句話打斷他,“如果我不去,她跟她弟弟根本沒有勝算,被抓住的可能性更大,你放心吧,一旦有危險,我立刻撤出來,不會被抓住的。”
霍沄洺的語氣像是深思熟慮過的,羽澤也明白他的少爺,從來都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
“是,我這就去。”
羽澤用食盒裝著一羹酒釀圓子,回到清云軒。
習(xí)武堂,
“師父!”霍沄洺站在門外,欠出去半個身子,小聲沖里面喊。
二爺聞聲便過來,問:“你怎么過來了?”
“師父,昨天佩哲跟我說想吃羅娘做的酒釀圓子,我給他送過去一羹,一會兒就回來?!?p> “行,”二爺打開食盒蓋子看了一眼便關(guān)上,說,“那你快去快回,晚上等你用飯?!?p> “好的師父!”沄洺剛說完話,帶著羽澤轉(zhuǎn)身就跑。
“這孩子,一說出門,一溜煙兒就跑了?!倍斦驹谠兀樕嫌兄鴮櫮绲男?。
靳府,佩哲院,
????霍沄洺一路跑到佩哲的院門口:“原離,你家少爺在嗎?”
“在呢,洺少爺,您進(jìn)去吧。我去給您烹茶?!?p> “不用了,我有事找你少爺,你在院門口守著,不讓人進(jìn)來?!?p> “是?!?p> ?一進(jìn)屋,羽澤就把食盒擺在靳佩哲的桌上,“噥,我家少爺賞你的?!?p> “沄洺,你這小侍從可得好好管教了,沒大沒小的?!苯逭芊畔率掷锏臅?,走過來,“倒是這酒釀圓子,深得我心?!?p> 他拿起勺子就要品嘗,霍沄洺一伸手,攔住了他:“等等,這東西,你等我走了之后再吃也來得及,我有事跟你說?!闭f完,他給羽澤一個眼神,羽澤立刻出去把門關(guān)好,站在門口,替霍沄洺守著門。
靳佩哲問道:“怎么了,什么事這么嚴(yán)肅?”
“時間緊迫,我長話短說。”霍沄洺將全部事情都一一說與靳佩哲。
說完之后,靳佩哲一下子從凳子上跳起來,“不行不行,我不同意!你陪她干什么不行,偷盜這事情你也陪?這要是讓干爹知道,你這小命要是不要?”
“所以啊,我這不是來找你了嗎?好弟弟,可不能讓我?guī)煾钢??!?p> “我不管你,這種挨打的事情,你少拉上我!”
“你不能不管我啊,我要是被師父打死了,你怎么辦?以后你就是孤身一人了!”
靳佩哲一身正義,義正言辭地說:“我說不行就不行,沒得商量!”
霍沄洺一副無賴樣:“我一定要幫她!你不管我,那就讓師父打死我好了,打死我你也別管!”
“誰稀罕管你,上次去竹居閣的事情,你還不害怕嗎?這次還要去偷人家的經(jīng)書,你家的東西都有專人守著的,人家的就沒有嗎?”
“我知道!去了也拿不到什么,但是至少我不能讓她跟她弟弟兩個人去冒險吧,多一個人多個機(jī)會嘛!”霍沄洺還在苦口婆心勸佩哲。
“不行!你要是去了,我馬上就去找干爹,把這些事都告訴他,還有你跟簫祁韻的事情,我都跟他說!”
“嘖!你是不是我兄弟了?跟誰一頭的?”霍沄洺換了一個口吻說。
靳佩哲冷靜了一下,說:“那......我跟你一起去?!?p> “不行。”這次換沄洺拒絕,“你去了無非就是多一個人回來挨打,我不能拖你下水???”
二人都沉靜了一下,霍沄洺說:“你不能去,一是因為有危險,二是......你得在家給我打掩護(hù)啊,萬一今天晚上師父發(fā)現(xiàn)我不在家,我把羽澤留在你這,你就說我也在你這,張叔不會進(jìn)屋查的,他不查,師父就不會知道我不在?!?p> “那你可得注意安全,千萬別讓人發(fā)現(xiàn)了你,別怪弟弟說話不好聽,你就是拋下簫家姐弟倆,也得自己先跑?!?p> 霍沄洺抬手附在靳佩哲肩上:“知道了?!?p> 當(dāng)天晚上,霍沄洺一身黑衣,用黑色面紗遮住臉,悄悄從角門離開了清云軒,沒有走霍府正門,也沒有走偏門,而是找了一個靜謐無人的角落,避開月光,縱身一躍,跳出了院落高墻,輕輕落在地上,探了下四周無人,才避開巡查宵禁的哨兵,往瞫家府宅走去,他跟祁韻約好了,在瞫家西南角門對著的胡同里見面。
三人回了面才尋思怎么進(jìn)去,上次霍沄洺就發(fā)現(xiàn)簫家姐弟倆雖然沒有什么超高的武功路數(shù),卻有一身不錯的輕功,今日才知道,他二人將輕功里的一招名為混跡的功法練的頗有幾分道行幾人在胡同里的時候,簫廬凇從袖中掏出一張地圖,是瞫氏宅院的內(nèi)部圖。
“你從哪弄的?”
“我跟他們天天喝酒聊天,想要什么弄不到?!?p> 簫廬凇說完后,沄洺接過地圖研究了一下,決定從西南門旁邊躍進(jìn)去,然后再徑直向北走,大概就是那個位置了。
幾人一躍而上,直抵藏經(jīng)閣。
“什么人!站??!”
“不好,祁韻,廬凇,趕緊走,我斷后!”霍沄洺拔出佩劍格擋住來人,護(hù)衛(wèi)打扮的人立刻涌上來,沄洺手中的劍耍的飛快,擊退一撥人之后摸出隨身帶的朝華飛過去,便有抽身之空。
護(hù)衛(wèi)撿起地上的刃片,交給了房間里一位雍容華麗的娘子,這人便是瞫家的掌門人,瞫娘子,她接過,聽來人匯報。
“你確定,那個小賊用的是霍家的招數(shù)?”
“娘子,確是。而且這個刃片同時飛出來的數(shù)量不少,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用的也是霍將軍的功法。”
“唉,這算什么事?他霍二爺?shù)耐降軄砦腋媳I經(jīng)書,是不是明天我得親手捧著咱們的典籍去霍家賠罪?。俊辈s娘子斜靠著小榻,一副怠懶的樣子。
“娘子說笑了,也許霍小公子今日行徑,并不是二爺指示?!?p> “唉呀......”瞫娘子一伸手,旁邊丫頭就立刻扶了她起來,她走到桌子前,提了筆扯了紙,寫了封信,又把刃片裝到信封里封好,遞給身旁的丫頭:“明天早上,把它交到二爺手上,他們自己家的事,自己解決吧,你再叫人加固藏經(jīng)閣的防衛(wèi)就行了?!?p> 第二天早上,趕著二爺上朝回來換下朝服的當(dāng)兒,張叔進(jìn)來說:“爺,瞫娘子派人送來一封給您的信,讓我務(wù)必交給您?!?p> “瞫娘子?她能找我什么事?”二爺剛打開信封,里面就掉出一枚刃片來。
夫人撿起來說:“這不是洺兒的朝華嗎?怎么在這?”
二爺展開信紙,上面寫著:
????二爺近來可否一切安好?昨日有江湖小賊盯上瞫娘家的書,慌亂中也沒抓住人,只留下這東西,二爺?shù)赂咄?,見識遠(yuǎn)大,不知是否知道這東西從何而來,若二爺知道,就有勞二爺替瞫娘查一查,若是二爺也不清楚,瞫娘就只能麻煩府衙去查了,望二爺加強(qiáng)家中看守,經(jīng)典不得有恙。
落款處是瞫娘子的家主印章,話里話外清清楚楚表示了瞫娘子的意思,這位娘子,才思敏捷,手腕驚人,家中那么多繼位人,偏偏到了她這輩,選了她這屆女流,可見她過人之處。對外她是風(fēng)輕云淡,一副懶散,什么都不愿意管,內(nèi)里也不知道她在瞫家這虎狼窩里怎么占據(jù)統(tǒng)領(lǐng)。
二爺看完,深嘆了口氣,將信遞給夫人,夫人看完后大呼不可。
“什么不可能,人家瞫娘說的清清楚楚,你還看不明白嗎?這明擺著是說就是那小崽子干的,看在我面上才沒去報官!”
“二爺你別急,洺兒怎么會做這種事,你別又冤枉了孩子,先叫羽澤來問問?!?p> 清云軒,
“羽澤,二爺叫你去一趟客室?!睍钥^來說。
羽澤一驚,心虛地將手中端著的茶碗不小心摔在地上,咽了口吐沫,進(jìn)屋跟霍沄洺說,“少爺少爺!怎么辦?二爺找我去客室......”
聽見客室這兩個字,霍沄洺雖然是心里一驚,面上卻要做羽澤的主心骨,要知道,客室是霍家接待賓客的地方,如果沒有什么頂重要的正經(jīng)事,平時二爺找他們都是直接去星嵐閣,他說:“瞧你沒出息的樣,我?guī)煾赣植皇抢匣ⅲ闩率裁?,去把院子里的碎片收拾了,我跟你一塊兒過去?!?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