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鸞上路那天，流連果然沒來，因為婆婆病了。翠翠一邊兒回話，一邊獻(xiàn)上禮品，領(lǐng)了賞便下去了。
禮品是四樣路菜：一盒咸雞蛋，一罐桃子醬，一罐肉松，塞得瓷瓷實實，還有一罐黑烏烏的菜，蟹腿粗細(xì)，柔韌耐嚼，滋味雋永，卻不知是什么做成的。后來，繡鸞無數(shù)次想復(fù)制這個東西，那時她已生子，得王爺盛寵，廚子想了無數(shù)法子，也沒能做出來。
林夫人是“鬧”病，不是裝病，更不是存心阻攔柳葉兒去柳家。林夫人隔三差五“病”一場，逢病時，闔家上下不得安寧，兩位表小姐固然衣不解帶，流連也得去殷勤問候，不過婆婆看見她，病就更重幾分，翻過來覆過去的呻吟，頭痛難耐，心口煩惡，流連只好識趣地退下，留下林珩與兩位表小姐侍疾。林珩體貼地為母親揉頭捏肩，指揮兩個表妹腳不沾地，為母親端茶倒水，捶腿打扇，鬧騰半天，不藥而愈。倘若林珩稍有遲慢，看吧，天都要塌了：夫人開始抱怨，上到死了的婆婆，下到林珩為流連新抓的兩只小黑貓，無一例外厭棄她，冷落她，盼她早死，不如死了，也能讓別人趁愿，偏又不死，徒惹人厭！……流連領(lǐng)教了一回，暗暗佩服，不敢應(yīng)戰(zhàn)。說來，流連比林夫人只小三四歲，本來面目比她年輕十歲不止。就是蔣姨娘其實比她還大一歲，蔣姨娘比她也顯年輕。
都是同齡人，這些把戲其實沒意思得很！流連看了看手足無措的蔣姨娘，問林珩，“官人，派的誰去請郎中？怎么還沒有來？這些個狗東西，活該打折他們的狗腿！拖拖拉拉的再不肯用心！”
“是老孫套了車?yán)崑寢屓サ?。想是郎中出診去了，鄭媽媽不是個誤事的人！”
“官人，你好沒成算！怎么派鄭媽媽？她不在家，找東找西極不順手，別的棒槌一問三不知，強(qiáng)說比死人多口氣！……姨娘，去把珊姐兒哄住，一大早只管哭什么？嫌母親不夠煩嗎？木頭一樣杵在這兒有什么用？你會診病嗎？”
“娘子！……姨娘，去看看珊姐兒吧，這么熱的天，別讓她哭出毛病來！”林珩和顏悅色道，“少奶奶也是焦心母親的病，一向口無遮攔慣了，姨娘莫怪！”
“大少爺太客氣了！太太這里有勞大少爺了，我去看看珊姐兒，她昨晚睡得不安生，飯也不好生吃，許是上了熱了！”說著急匆匆退下了。奶媽抱著珊姐兒滿地走溜兒，急得滿頭大干，兩個丫鬟追著打扇，琰哥兒呆立在墻角。蔣姨娘抱過珊姐兒，頭貼住她的額試試，好像更熱了，心中一急，淚就掉下來了，聳肩蹭去汗淚，哪里擦得干凈！奶媽絞了個帕子，幫蔣姨娘擦了一回。珊姐兒見了母親，略略安生了一點，只是小臉兒燒得通紅，依舊煩躁不安。
郎中給林夫人診了脈，其實根本沒有什么病，不過哪兒能這么直說，便含含糊糊支唔了幾句，囑咐林夫人要靜養(yǎng)，別操心，別著涼，別吃生冷之物，吃兩丸子藥即可。流連冷不丁問道：“先生，我家弟弟妹妹都在這個院兒里，喧鬧起來，會不會有礙？那倆孩子什么都得母親操心，極淘氣的！”
“噢……”郎中走千門進(jìn)萬戶的，怎會不懂這話外之音，“自然有妨礙，少奶奶你想，好人看孩子都累，夫人怎么經(jīng)得起勞碌呢！況且小孩子到底弱了些，別過了病氣給他們！等夫人大安了，再讓他們來陪夫人吧！”說著拱拱手，轉(zhuǎn)身往外走，林珩便往外送，奶娘抱著珊姐兒攔住郎中，郎中捻了捻珊姐兒的手，又推了下她的額頭，細(xì)細(xì)看了一番，“無妨，食積，不用吃藥，餓一頓就好，姐兒，又該罵我啦，今天只許喝稀粥！引她到陰涼的地方玩耍。別熱著，別吃飽，大約明天就沒事了。要是明天還不見好，抱去扎一針準(zhǔn)好！嗬！又啐我！我算是把大小姐得罪苦了！見了我，就得啐啐我避邪！”郎中說著，笑嘻嘻地走了。
林珩返回屋里，看看流連，彎腰小聲對林夫人說：“母親，叫蔣氏搬走吧，那倆孩子三天兩頭兒鬧病，萬一，……外人該說咱們?nèi)莶幌履鞘邮耍∫惶焯?，吱吱哇哇的，您不嫌煩嗎？郎中讓您靜養(yǎng)呢！”
流連識趣地閉住嘴。林夫人明顯面色不悅，“她是正經(jīng)貴妾，打發(fā)去別處住算怎么回事？我又不是容不下她！”
“母親，您哪回請師父來宣寶卷，那個丫頭不得唧唧歪歪病兩天？就不是個有福壽的！何必給咱這院兒找晦氣呢！況且，再過兩年，不得給琰哥兒珊姐兒分院子嗎？她們娘兒仨，弄不好倒得占仨院子，何如現(xiàn)在給他們一個院子？兩孩子大了，有廂房呢！”
林夫人睜開眼，若有所思地看看兒子，“你去辦吧！他們走了，我也能清靜點！去吧！”
林珩點點頭兒，拉了流連出來，兩位表小姐忙送出來。在院子里，林珩夾住流連的鼻子搖了搖，悄聲道：“不是說好了叫珩郎嗎？不許再叫官人，否則打你屁股！”流連打開他的手，兩位表小姐臉煞白，宛兒咬牙，無聲地罵道，“狐媚！不要臉！”
“姨娘！”林珩揚聲叫道，對聞聲而出的蔣姨娘點點頭兒，“姨娘，母親身體不爽，需要靜養(yǎng)。這西房住著也熱，要不你先搬到后邊兒院子里住幾天？等天涼了再搬回來可好？”
蔣姨娘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好好好！珊姐兒好哭，吵得夫人不得安寧！又好生病，總讓夫人煩心！只是夫人病了，正該我好好伺候，搬到后邊兒到底不方便些……”
“無妨，母親屋里倒也不缺人手，你帶好琰哥兒和珊姐兒就是替夫人分憂呢！這樣吧，你住最后一個院子吧，跟兩位表小姐互相也能照應(yīng)照應(yīng)。你去跟鄭媽媽要了鑰匙，叫人過去打掃打掃，缺什么就跟少奶奶說！”
“噯，好，好的！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