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連漸漸適應(yīng)了這種生活,針線活不再那么可怕了,經(jīng)常有幾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來找柳葉兒玩兒,老太太并不禁止柳葉兒跟小伙伴玩耍,只是流連已經(jīng)三十歲的人了,對這些傻里傻氣的游戲和一些女孩子間的傻話十分不感冒,要不是為了能出門放放風(fēng)順帶著了解一下這個世界,她絕對懶得應(yīng)酬這幾個小屁孩兒。
很快,流連就看出一點端倪:來找她的幾個女孩子以唐桂花為首,來得勤,不動強(qiáng)動,不拿強(qiáng)拿,嘴兒又甜,很招人待見,最喜歡帶柳葉兒出去玩兒。每次出門,劉媽和和哥兒跟著。劉媽并不攙和到小姑娘堆里去,總是在十幾步外納鞋底或聊天。和哥兒在店里的當(dāng)學(xué)徒,是二姐夫的本家兄弟,大名錢學(xué)恭,十四五歲,是個白白凈凈的少年,每次都陪著小姑娘們玩。幾個女孩都喜歡嫐著他玩,但他只對唐桂花特別些,至于別的小電燈泡都只是敷衍而己,有吃了狗糧覺得味兒不對的傻瓜要計較,唐桂花就出面壓服,倆人配合得天衣無縫,簡直是一出騙狗出來殺的活劇!
流連晚上跟劉媽閑聊說起這個,劉媽淡淡地評論道:“傻丫頭覺得自己挺聰明呢!沒影兒的事!錢家在城里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等和哥學(xué)出來,憑著霍醫(yī)生徒弟的名頭還怕生意不好?城里有的是相當(dāng)?shù)娜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不該起那個不該有的心思!”
沉默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按捺不住,劉媽接著說:“七小姐,你雖有五百吊錢做嫁妝,也入不了錢家的眼的,切不可起那不該起的心思,白白的苦了自己惹得別人笑話!我這話不好聽,可我說得是掏心窩的實話!你干爹干娘自會幫你尋個通情達(dá)理的忠厚人兒,錢家那個學(xué)恭不是良配?!?p> 流連啞然,沒想到一把火竟燒到自己身上,心中高呼:我怎么可能會喜歡這么個小破孩兒,你知不知道我家林恒多優(yōu)秀,算了跟你沒法說!便轉(zhuǎn)移了話題,“劉媽媽,我看老三叔對你十分熱切,你為什么不肯呢,你不怕老了沒個依靠嗎?”
對于老三,劉媽嗤之以鼻,略想了想,劉媽還是決定以己為例給柳葉兒上一課:“七七,我手里現(xiàn)在有三百吊錢,干嘛要去弄個爺們兒回來伺候呢!要是比現(xiàn)在過得好,我就拼著得個二婚頭的名聲享福去,老三?切!你看我,現(xiàn)在,我就算離開了霍家也能過下去,買一個三間的小院子只要五六十吊,我還能剩下二百多吊。再花上二三十吊買些鍋灶碗筷桌椅什么的,到碼頭上賣飯去,一天賺個二三百文總是能行吧!老三一個大男人,賣了房發(fā)送老婆,真算不錯,對得住他的娘子!可他娘子死了五六年了,活人總得過日子吧,光難受有個屁用!總不能光等著別人可憐你吧!連個買房的錢也攢不出來,親戚不親戚下人不下人地住在霍家,真好笑!跟那個楊寡婦不清不白地勾連著,說是楊寡婦舍不得大牛受委屈不肯往前走,狗屁!楊寡婦是看不上他!趕大車的又不是買不起房——甭說別人,你家的房子,五正三廂兩進(jìn)院子就是你爺爺趕大車賺錢蓋的!他這幾年落下點什么?只怕他手里連一百吊也拿不出來!一天天醉了不醒的,掙個錢不是賭就是填送楊寡婦那個無底洞!我嫁他圖個什么?楊寡婦正要人幫扶一把的時候,他倒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我都替楊寡婦不值,結(jié)交得都是些什么玩意!”
流連沒想到劉媽竟如此坦誠,倒也佩服劉媽的見識!流連是個孤兒,不得不自己照顧自己,因此早早學(xué)會了權(quán)衡利弊,但她在內(nèi)心深處還是希望做個有人替她遮風(fēng)擋雨的嬌嬌女,不意這一世竟遇到了劉媽。上一世她戀愛時從不敢全身心投入,怕被辜負(fù),卻又對男友期望過高,同齡的男孩子哪能如此呢?直到遇到林恒,彼此合拍,林恒比她大幾歲,成熟穩(wěn)重體貼,又有能力,分明是父親一樣存在。流連心里暖暖的,有這么多人替她著想,總不至于像上一世那樣孤寒的吧!上一世的流連看起來開朗大氣,但實際上卻是個缺愛的可憐孩子,飛蛾撲火般向往溫暖的家。
流連身上的鎧甲一點點卸下來,輕松了不少。上一世已經(jīng)過去了,老想有什么用,既然牛奶打翻在地,守著哭又能怎樣?劉媽一個失去了家園丈夫孩子甚至連身替換衣服都沒有的人,都能振作起來籌謀自己的未來,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好好過這一世呢!又不是林黛玉,哀春傷秋的樣子一點也不美!放下了心頭的重?fù)?dān),流連徹底輕松起來!
“劉媽媽,其實我也覺得老三叔配不上你!”
“傻丫頭,快睡吧,你知道什么配不配的!”
“劉媽媽,那你老了怎么辦?”
“老了再說老了的事,你個小小的人兒……唉,我尋思著要不就收養(yǎng)個閨女,省得那些人老在我身上打主意!”
“那敢情好!自己養(yǎng)大的孩子肯定親”流連說道:“有合適的沒有,要不讓六姐夫幫你留個心?”
“人兒不好找,沒個合適的。”
劉媽探身吹滅了燈,“睡吧。別瞎操心了。”
歲月靜好大約就是這個樣子吧。
西跨院里,老三大?著兩只眼。這十多天,老三伏低做小實指望哄劉媽個開心,誰知道劉媽竟油鹽不進(jìn),實在不像是假撇清的樣子。難道她對自己無意?那她給自己做鞋做祙的算是弄啥?不行,明天得讓她給個準(zhǔn)當(dāng)話,不行我找別人去,離了她這臭雞蛋我還不做槽子糕了嗎?
楊寡婦躺在炕上,咬牙切齒恨忘恩負(fù)義的老三,恨勾了老三魂的劉媽,恨不公平的世間。
夜靜悄的,月牙兒俯視著眾生,看著每個人自做聰明地打著自己的小算盤,笑彎了眼睛,一幕幕雷同的劇情上演了一遍又一遍,百看不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