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知恩

　　滄州城外，客棧院里。何春夏教姜凡用劍。

　　“前幾天讓你鍛煉身體，基礎(chǔ)真的只能靠日積月累去解決。”何春夏拔劍，直直刺出，“但劍法是可以取巧的，千萬別讓師父知道我這么說?！?p>　　“當(dāng)你的劍道境界可以登峰造極的時候，師父喜歡講的那些就好像成了唯一一條正確的路，但實(shí)際上打起來，那些都沒有屁用。”

　　“考考你，劍法有幾招？”何春夏走到自家的馬車前。

　　“千變?nèi)f化，難以窮盡?！苯矒u搖頭，“硬要說，撩，刺，拉，橫，斷，斜，回...太多了?！?p>　　“就一招?！焙未合某謩χR車的車輪徐徐推出，劍尖停在離車輪一寸，“刺?！?p>　　小臂一抖，劍尖只在那木輪上輕輕一點(diǎn)，回歸一寸距離。木輪上沒有半點(diǎn)劍痕?！安荒芟衲阒澳菢?，又慢又蠢，得動腦子，搶先拼命，要虛刺，留有余地看對方反應(yīng)?！?p>　　“敵退我進(jìn)，靠身法追刺?！焙未合膫?cè)身進(jìn)步，翻腕遞劍刺出，“退的太遠(yuǎn)，反身撩刺。”何春夏退一丈五，左腳大步踏前，踮起，翻身，右腳落地踩個弓步，右手從下至上蕩個半圓，刺出。

　　“瀟灑，漂亮！”姜凡拍手。

　　“嘿嘿?！焙未合奶裘嫉靡庑πΓ皩Ψ饺绻苣?，退，拖劍再刺，記住你是假裝搏命，虛刺出手，別纏斗?！?p>　　“如果對手也沖，要搏命一擊怎么辦？”

　　“捅他啊，直接以虛化實(shí)刺出去可以了，你是先手，一般很難有后發(fā)先至的道理，如果對手像我一樣能做到，那差距太大了，沒辦法?！?p>　　“等死吧?！?p>　　“轟”的一聲，馬車垮下一截。車輪被刺裂，承受不住重量，崩開兩半。

　　“呃....”兩人對視，皆沉默不語。

　　何春夏打破尷尬，“你先練好刺，由刺而生，可以千變?nèi)f化。但是，感覺好像沒有機(jī)會繼續(xù)教你了?！苯病鞍　绷艘宦?，跑去叫了個伙計來，“您給看看這能不能修。”

　　“能修，這，小事，我去把我們掌柜的馬車輪卸一個過來裝上?！蹦腔镉嫳葎澅葎澻囕喆笮。杏X合適，起身站到一邊，并不動身。

　　“請？”

　　那伙計攤手，“錢。”姜凡立刻從內(nèi)兜掏出一把銅錢，伙計嘆口氣，“這車輪不便宜?！庇謴男瑤统槌鲆粡埿☆~銀票一并遞上，那伙計看一眼面額，不接，只是嘆氣。

　　“討嫌啦，看這旗沒，我?guī)煾?，素雪劍主，你們掌柜的可是親自來接進(jìn)去的。”何春夏把姜凡手里的零碎抄過硬塞到那伙計手里，“就這些了，趕緊?！?p>　　那伙計才不情不愿動了身，姜凡跟著一同去卸車輪，何春夏便往客棧里走。進(jìn)門，葉殊被人群圍住講劍，另一桌邊，十四先生把掌柜的太師椅借過來坐著打盹，菜已上好，王氏母女，師娘都坐著等人齊開飯。

　　五菜一湯，燒雞一只，何春夏撕一只雞腿，盛半碗湯，又夾了些菜放到碗里，自己并不吃，端了要出門，王娟兒見了，起身要攔，“等等先生，一起在桌上吃?！?p>　　“我給姜凡拿的，這幾天他都是啃硬饅頭，習(xí)武，要吃的好些，不能餓著?！焙未合碾p手端碗，身形一抖，閃過王娟兒，得意地扭扭腰。王娟兒沒好氣的白她一眼，坐了轉(zhuǎn)頭對松白說話，“白姨，要不你跟葉叔叔講講...”忽然感到一陣殺氣，閉嘴不提，乖乖坐好了。

　　松白正面帶微笑地看著被眾人圍住講劍的葉殊。

　　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來了！

　　“啪”！

　　松白摔了筷子，“這飯還吃不吃！？”

　　驚雷起。

　　葉殊立刻抱拳向眾人示意告辭，飛身回位，一掌拍醒睡著的十四先生，沖門外喊聲，“春夏，吃飯了！”，低頭取碗盛湯遞給松白，“夫人，吃飯吧?！?p>　　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不遠(yuǎn)座位，幾個鏢師喝酒聊天。

　　“唉，這素雪劍主啊，武功高，人品好，可就有一點(diǎn)..”

　　“哪一點(diǎn)？”

　　“嗐，這不是都知道的事。”

　　“啥啊，別吊人胃口?！?p>　　小聲，“懼內(nèi)?！?p>　　何春夏剛尋了位置在王娟兒身邊坐下，對上十四先生迷蒙眼神，聽見這話，倆人相視一笑，葉殊臉色一黑，埋頭吃菜。其余三人沒什么武功，五感也不算敏銳，并不能聽，神色如常。王娟兒湊到何春夏耳邊，“你去和葉叔叔講講，讓姜凡和我們一起吃?！比~殊耳尖一動，不做聲。

　　“師父，姜凡又趕車又習(xí)武，我看他老吃饅頭，讓他每天跟我們一塊吃吧。”

　　“不行。”葉殊開口，“這世上，知恩的人不多，不必對他太好?！?p>　　“好吧?！?p>　　葉殊再對王姑娘開口，“按時給姜凡發(fā)些工錢，也不要欠他的?！?p>　　“叫姜凡把掛著的旗給我撂了，看著就來氣。”松白突然發(fā)難，“天天講劍，講個沒完，飯也不吃，覺也不睡，昨天住店，大半夜起來跟人比劃。”越說越來氣，拍桌，“一個破劍主，秀什么秀，生怕別人不知道，撂了，以后都給我專心趕路?！?p>　　十四月中打個哈欠，“你不是也大半夜不睡覺，跑我房里打雀牌。”王姑娘頂著黑眼圈，默默點(diǎn)點(diǎn)頭。

　　“這能一樣？我這是緩解長路漫漫的無趣，他們這是腦子有毛病，沒事找事！”

　　“劍術(shù)再高，還能高的過我爹？他最后是什么下場？劍有個屁用!”

　　葉殊皺眉，松白瞪他一眼，立刻點(diǎn)了點(diǎn)頭。

　　十四月中又打個哈欠，“有理有據(jù)，令人信服，這劍主旗撂了，那掛我的吧?！?p>　　叫掌柜的取來白布筆墨，寫兩個大字。

　　天機(jī)。

　　......

　　北鎮(zhèn)撫司內(nèi)牢。

　　“章叔，是你啊?！?p>　　來人錦衣，提一包燒鴨一壺酒，晃晃悠悠就進(jìn)門了

　　“你小子，回來干嘛，你知道你這顆人頭，黑市上值多少錢，三千兩。夠我吃幾輩子了?！闭率灏褵喭郎蠑傞_，酒一擺，拿起一只鴨腿，邊吃邊講，“你爸也是有毛病，當(dāng)時我差不多能知道，應(yīng)該不是我們這種人能碰的事，沒反應(yīng)過來，隨口勸了，沒勸住，唉?！?p>　　“章叔我，有點(diǎn)餓。”

　　遞過條鴨腿。

　　“你訂過娃娃親，你可能不知道啊。和燕家，剛訂不久，不是出事嗎，燕家這滿門忠烈，男丁死干凈了，女眷，全去教坊司。后來翻案，燕家女眷也是，剛烈，不堪受辱，自殺的自殺，死剩一對小姑娘。這親事，當(dāng)然就沒提過了，你爸在你小時候常接濟(jì)她倆。”

　　“你家出事呢，這后事，就是人家掏錢給辦的，三十多個人，費(fèi)心費(fèi)力，你走以后還給你把院子看著，收拾得干干凈凈的?！?p>　　“倆個女人家，也沒有什么門路，為了你家的案子，大理寺，北鎮(zhèn)撫司，刑部來回跑，上頭吩咐過，也沒人理她們。我和你爸關(guān)系不錯，天天來煩，聽說你被逮回來，還想出點(diǎn)錢叫我偷偷把你放出去，呵，笨女人。實(shí)在沒法子了，買了點(diǎn)好吃好喝托我給你送一送?！?p>　　“諾，再吃塊。”

　　張舟粥沒了胃口，幾近落淚，抱拳壓在額頭，深深鞠一躬，“章叔，替我謝謝她們。”

　　“老章？東西帶出去吃，我們聊會。”狄濤領(lǐng)著一人進(jìn)門。

　　“狄鎮(zhèn)撫使好，齊白魚先生好。”章叔起身作揖，把桌上東西包好遞給張舟粥，“這小子估計活不長了，讓他也吃口好的?！贝盗寺暱谏谧哌h(yuǎn)。

　　見章叔出門，齊白魚捂著手爐晃晃悠悠地上前瞅著張舟粥，也不開口。齊家名號，張舟粥早有耳聞，齊家老爺子任內(nèi)閣次輔，齊家小輩三兄弟，大哥齊白魚，御醫(yī)，“千金難買命”，據(jù)說只要他到了，人只剩一口氣，憑這口氣，就能活。但代價不菲，很少是錢，大部分是更珍貴的東西，所以千金難買。

　　這世上還會有比錢更珍貴的東西嗎？

　　那可太多了。

　　張舟粥開口問狄濤，“何大哥怎么樣了?！?p>　　狄濤聳聳肩，“傷勢太重，失血太多，不敢解毒，我用針鎮(zhèn)住經(jīng)脈，吊著口氣?！饼R白魚收爐回袖中，開口，“看過，能治?！?p>　　“張舟粥？”

　　“是?！?p>　　“余丹鳳托我給你帶話，叫你聰明一點(diǎn)，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饼R白魚長呼口氣，打了個哈欠，“舉了個例子，他說你爸爸就不是個聰明人。”

　　“囂張跋扈，囂張跋扈，嘖嘖嘖，我還在呢，敢讓人遞這種話?！钡覞龜[了擺頭，“齊大少看這小子，像個聰明人嗎？”

　　“呵，這話去和我二弟講。”齊白魚翻出手爐捂好，轉(zhuǎn)身走了，“杜老板約了余丹鳳，你，我二弟，三日后除夕夜，醉香樓晚宴，談?wù)剰埣业氖??！?p>　　“聰明點(diǎn)，能活，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