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回光返照的力量還是心愿得償?shù)牧α?，阿順光彩照人地完成婚禮。洞房花燭夜，眾人都散了，她帶著云滿天將所藏的銀子取出。
“東家，我埋銀子的地方選得不錯吧，盤子大怎么找也沒找到?！?p> “是個好地方，藏咸魚也不錯?！?p> “藏咸魚做什么？”
“等翻身?！?p> 取出銀子，阿順又將她之前寫好的信給他。
云滿天笑道：“我等到一百歲時再看。”
“東家，用不了多久，你眼睛就能看到。我存了三千九百兩銀子，你這次有沒有賺五千兩銀子？我看樓老爺那么在乎，應(yīng)是有的。你之前也存了點，加起來有一萬兩了沒有？”
“我算算啊。我賺了六千五百五十四兩銀子，加之前的，算整數(shù)有八千五百兩，加上你的，那就有一萬二千四百兩。”
“哇?！卑㈨槡g呼，緊緊抱著云滿天?！皷|家，你有一萬兩銀子，你可以去找神醫(yī)治眼睛。”阿順的聲音越說越小，倒在他懷中。
“阿順，阿順，你太累了么？”
苦撐到如今，不是累了，是要完了。過了一會兒才說話?！班?。你要抱著我，我不想躺下?！?p> 云滿天抱著她坐在床上，共對床前燭，閑話往來事。
“東家，你的眼睛很快就會好了。讓歡娣帶你去壹刀帝國。李濟世是名滿天下的神醫(yī)，又明碼標價行醫(yī)，應(yīng)該不難找吧。東家，要不你們明日就啟程，我在家中等你們回來?！?p> “歡娣明日有事，等她回來再說?！?p> “是嘛。東家，我不想睡，你說說你們是怎么賣藥的？”
怎么賣？云滿天自己沒賣掉一點，他說了歡娣，住持，余公子他們幫忙賣。剛開始還能聽到“哦，嗯，那樣啊”的話，漸漸的就只剩他在說。他說話一直很節(jié)儉，舍不得多用幾個詞，新婚之夜，他難得地奢侈，阿順想捧場卻力不從心。
夜已深，不想睡覺的阿順已經(jīng)睡著，在他懷中呼吸沉重，好像隨時都會斷氣。他修遠漫長的萬兩銀子路剛結(jié)束卻又得到生活的精準打擊，慷慨地將他的銀子路延伸至看不到盡頭的遠方。他看不到盡頭，以前看不到，現(xiàn)在看不到，何時才能看到？
他也累了。他真的與光明無緣么？
睡吧。
從睡眠中獲取的力量未必強大，但日漸損耗的軀殼在死亡般的沉睡中醒來，仍有些許的喜悅，足以撐過仍舊黑暗的一天。
云滿天繞著自家轉(zhuǎn)了數(shù)圈，得知至少有二十五只麻雀在此成家立業(yè)。它們很膽小，一點點的聲響也讓它們飛立不安。它們是真正的隱士，不喜人，只想與他做個老死不相往來的鄰居。
歡娣清早出門，樓相友媳婦幫忙打理家務(wù)，阿順一直在睡。樓相友媳婦悄悄與云滿天說起壽衣棺材的事，“要置辦了。”
“先預(yù)訂好?！?p> 歡娣可能得明日才能上山見到錢柜子，快也得后日酉時才能回來。阿順醒來一次，熱烈地看著他，輕聲地喚著“東家”，他能感受到她想活著的強烈渴望。她喝了點水，吃了兩口稀飯，又睡。想她能支撐二三天。
“滿天，起床了嗎？昨夜幾度春風(fēng)?。俊?p> 獨自閑坐胡思被打破。樓等閑故意用戲謔的口吻來調(diào)侃他。剛?cè)肭铮籽紫娜盏挠嗤栽?，樓等閑帶來的涼風(fēng)不會透心涼吧。
“樓二爺有什么事么？”
“滿天你成親怎么也不請大家來熱鬧熱鬧，擔(dān)心我們不出份子錢？”
“不是?！?p> 與樓等閑實在沒什么話說。不過他與大多數(shù)人都沒什么話說。他站著，樓等閑也站著，雙方都沒說話，他只得道：“樓二爺請坐?！?p> 自從那次捐錢給虎虎書院之后，一直以大善人自居的樓等閑越發(fā)地喜歡說話。眼前的沉默是他不習(xí)慣的，他甩開衣服坐下之后問道：“阿順她好了嗎？”
“還沒好?！?p> “盤子大那人，滿天，那人挺可惡的吧?！?p> 不只可惡，樓等閑認為他可惡死了，死了最好。他這把年紀了還仍是原來的職位，看來到死也不會升了，可新進的衙役盤子大竟成縣太爺跟前的紅人，看那勢頭，可以連升三級不只。他嫉妒得想他死。
“是可惡。”
云滿天想事情得一件一件地解決，盤子大稍后再說。樓二爺想借刀，他那人沒資格向他借，可他沒有自知之明，自我感覺良好，由著他。
“滿天，外頭有好多閑話，你想聽嗎？”
“不想?！?p> “哦，哈哈哈哈。滿天，我來呢，是繳稅的事。你知道么，樓老爺主動納稅，他派人到衙門說你們合伙賣藥，共賺了八千四百零八兩銀子，五五分，他就繳他的稅。我想著滿天你新婚挺忙的，就主動上門來幫你辦理繳稅業(yè)務(wù)。你是不是分了四千二百零四兩??？”
樓大老爺是擔(dān)心他實說實話，才主動繳的吧。
“是的?！?p> “那你得繳一千六百八十二兩?！?p> 此前是十五稅一，后來十稅一，這是，十稅四。
“這是怎么算來的？”
“這個說起來挺復(fù)雜的。滿天，我這是給了你最佳算法，按總量直接算。如果你自己去衙門繳，那算法，決不只這個數(shù)。你信我，我開票據(jù)給你?！?p> 信不信他不重要。樓大老爺已經(jīng)勾勒了框架，他不識好歹的話，吃虧決不是福。
“滿天，咱們也是多年的街坊鄰居，雖說沒什么來往，可你一個瞎子，賺錢也不容易。我呢，給你申請殘疾優(yōu)惠待遇，你就繳一半，八百四十一兩。這事，我辦得不錯吧?！?p> 這么些年也沒給過什么殘疾優(yōu)惠待遇，現(xiàn)在要借刀才給的優(yōu)惠。稀有的盛情，他不能拒之門外。
“多謝樓二爺。請稍等，我去拿銀子?！?p> 阿順攢的銀子有不少是碎銀子，還有很多銅板。她放在一個鐵柜子里，以此為底盤打了一個不用的土灶，沒人看出其中的秘密。喜歡用屁股藏東西的盤子大也沒看出來。裝錢的柜子現(xiàn)放在阿順床底下。云滿天數(shù)了一會兒工夫才數(shù)好。他用阿順以命換來的錢，她的呼吸聲壓得他的手一點兒也不靈活。
錢還在，人快沒了。阿順因為他而做了一個不明智的選擇。
再想一想，不能責(zé)怪阿順與自己。善良倔強的阿順被心腸歹毒的盤子大盯上陷害，是誰的錯？
盤子大。
想他他隔天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