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次不是幾只小妖襲擾村鎮(zhèn),而是數(shù)以萬計的妖,成規(guī)模的進(jìn)攻?!?p> 衛(wèi)鉉聽著丁蔓薇描述戰(zhàn)況的可怖,心中自然難免恐懼,可一想到如今除了他們,天底下已經(jīng)找不出堪當(dāng)此任的人,他便又覺得胸口飽脹,充滿了勇氣。
“丁宗主不必嚇我,我意已決。如今這情況,有一份力便應(yīng)當(dāng)盡一份力?!?p> “我不是嚇你,”丁蔓薇認(rèn)真地盯著衛(wèi)鉉,“大戰(zhàn)之時,別沖的太靠前。最前線有我們頂著?!?p> 見衛(wèi)鉉心有不甘地嘆了口氣,丁蔓薇淡淡一笑:“我知道你想盡力殺妖。放心,等我們頂不住了,你就算不想上陣也逃不掉?!?p> 她說得輕輕巧巧,卻像是篤定了,也看開了,他們一定會輸,如今不過是多拖一刻是一刻,背水一戰(zhàn),向死而生。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連那些最最厲害的前輩都犧牲了,外面那些笑著的人們,又有哪個不知道自己可能沒幾天可活了呢?可接下無壽書那天,他們都沒有猶豫。
衛(wèi)鉉從未想過修仙,但這些日子的經(jīng)歷,卻讓一顆少年熱忱的心無比熾熱的想要走上這條路。
如果我們能活著回去,你教我修仙吧。
這一句話哽在嗓子里沒有說出來,衛(wèi)鉉想起來,村里那老修士說過,像他們這種沒有家世的人,是不配入宗門修仙的。
不過眼前的麻煩還未有個結(jié)果,暢想未來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衛(wèi)鉉后退一步,對著丁蔓薇深深一拜,轉(zhuǎn)身退出門去。
丁蔓薇看著他將房門推開又合上,獨自一人留在屋中,仰起頭來,閉著眼睛長嘆了一聲。
她記得在《大夢成仙》里,這場人妖大戰(zhàn)也的的確確發(fā)生過,卻不是在此時。那時原書的丁蔓薇早已死去多年,就連白卿洲也已經(jīng)為救方子丞而身死道消,剩下的只有修為已近飛升之期的方子丞,為師父丁騁報百年前的仇。
可現(xiàn)在,方子丞修為不濟,能與妖王抗衡的一眾前輩盡數(shù)戰(zhàn)死,留給她一個爛攤子,一個無解的死局。
就算他們命再好,就算沈蘇蘇和方子丞的主角光環(huán)能夠保他們一時,卻不能保他們一世,他們能做的,就是拼上性命,守護(hù)人間多一刻的安寧,或寄希望于奇跡發(fā)生。
沒有意義,卻也沒得選擇。
身心俱疲的丁蔓薇在屋里呆了許久,才整理好情緒,拉開房門走出來。
一抬頭,就看見白卿洲站在門外,看見她卻靜默地一言不發(fā)。
他還是像她剛剛穿書時見到的那般,一身黑衣繡著白梅,墨發(fā)高束,是眉眼好看至極的少年。丁蔓薇一瞧見他,便恍然回到同鳳臺外,又想起撫仙宗下那個鬧妖的寨子,似乎他們一同走過的每一個地方,她都曾看見他這般等她。
只是不知這一次,會不會是最后一次。
她移開視線往前走去,走到他身邊時,他沒有出聲挽留,只是目光眨也不眨的定在她身上,好像她若不打算理他,他便不會主動打擾。
丁蔓薇走過他身邊,腳步一頓,啞聲道:“……這兒不安全?!?p> “嗯,”白卿洲轉(zhuǎn)過身繼續(xù)看著她,“所以我來陪你?!?p> 丁蔓薇聽罷愣了愣神,沒有說話的走了。
之后一整天,丁蔓薇都在城頭眺望著妖族的動向。她知道妖族即使傷亡過半,也要比他們的情況強太多,只怕過不了多久就會發(fā)起第二輪進(jìn)攻,因此她必須時刻保持警惕。
似乎是為了證明她所料不差,又或者是那妖王太過迫切的想要攻下臨陰城,當(dāng)天晚上,天全部黑下來的時候,妖族便趁著夜色悄悄摸了上來。
丁蔓薇夜視能力極佳,遠(yuǎn)遠(yuǎn)望見一片黑色浪潮在涌動,便將所有人喚上了城門。
那些年輕人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卻始終沒有一人退縮。他們紛紛握緊手中的兵器,靜默卻整齊的站在丁蔓薇身后,等待著她一聲令下,沖向他們?nèi)松械谝粋€、或許也是最后一個真正的戰(zhàn)場。
望著鋪天蓋地涌來的妖,黑壓壓的一片,丁蔓薇攥著的手又握緊了幾分。
白卿洲就站在她背后不遠(yuǎn)的地方看著她。
他想過去握住她的手告訴她,他會和她一起面對。但他不敢。
他和她的矛盾還未解決,大戰(zhàn)在即,他怕讓她分心。
“想過你會這樣死么?”丁蔓薇還是開口了,白卿洲知道這話是對他說的。
“沒有,”白卿洲低聲回她,“已經(jīng)很久沒想過死了?!弊詮膼凵隙÷?,他只想活得越久越好。
“這么說,以前想過?”
“經(jīng)常?!?p> “那不妨回憶一下。也許這樣的死法,還不是最糟的?!?p> 確實不是最糟的,白卿洲想,如果他們注定死在今天,那至少黃泉路上,他不會離她太遠(yuǎn)。
眼看著妖族愈發(fā)靠近城下,丁蔓薇緩緩抬起手來,身后一眾年輕修士的呼吸也隨之加劇,黑暗之中他們仿佛能聽到妖族銳利的尖牙摩擦的刺耳聲響,以及自己鼓鼓跳動的心臟和血管中加速流動著的溫暖血液發(fā)出的聲音。
丁蔓薇的手掌在暗夜之中挺立半晌,終于隨著一聲妖族的嚎鳴,手掌倏地?fù)]下。
她率先躍下城頭沖入群妖陣中,像極了前一日的宗門前輩,拼盡全力想替身后的人多擋下一只妖。
而白卿洲緊隨其后,方一沖進(jìn)妖群之中,便始終保持著先她一步,一邊殺妖,一邊分神留意著她的情況。
這一場仗不算慘烈。妖族尚未恢復(fù),而妖王偏生冒進(jìn),低估了這些年輕修士除魔衛(wèi)道的決心,導(dǎo)致妖族那些殘兵的準(zhǔn)備也不比丁蔓薇他們充分多少,才總算給了他們反擊的余地。
最后也不知是丁蔓薇在妖軍陣中左右沖殺的模樣引得妖王又想起了名為丁騁的噩夢,還是他自知倉促出擊難以攻下臨陰城,在雙方僵持一段時間后,竟是妖族主動退了兵。
丁蔓薇此時身上也滿是血痕,但大部分都是妖族和其他修士的,她除了有些疲憊,竟是兩軍陣中狀況最好的一個。
白卿洲扯扯衣袖,遮住一身的傷痕,與她一道注視著妖族退兵后,才步步后退,將受傷的修士帶回城中療傷。
這一戰(zhàn)從深夜打到天光大亮,回城后,丁蔓薇看著滿地傷重不起的修士暗自發(fā)愁。
雖然妖族經(jīng)過之前的大戰(zhàn),實力銳減,但若不是倉促進(jìn)攻,今日他們未必有機會脫身。倘若妖族再來突襲一次,那臨陰城恐怕就保不住了。
顧釗在人群之中找到她,快步上前到她身側(cè):“仍有一戰(zhàn)之力的已經(jīng)不多了,此處靠近妖界,靈氣不足,恢復(fù)起來只怕會比往常更慢一些?!?p> “我知道。可除了宗門圣地,還能上哪兒補充靈氣呢?”
顧釗也不知道答案,索性便沒有應(yīng)聲。
背后傳來一聲低低的“蔓薇姐姐”,丁蔓薇回頭,便看見沈蘇蘇不知何時找了過來,小臉上滿是灰塵和干涸的血斑。
“怎么了?”丁蔓薇對沈蘇蘇向來是能躲就躲,她對她也是一樣,如今肯主動過來找她,說明一定有其他人都解決不了的事,只能由她出面。
“子丞哥受傷了,傷得很重,半天都沒恢復(fù)了?!鄙蛱K蘇急得上前一步,又想起與丁蔓薇的關(guān)系并不親密,頓在原地急得快要哭出聲來。
丁蔓薇眉頭一蹙:“帶我去看看?!?p> 沈蘇蘇忙應(yīng)了一聲“哎!”,轉(zhuǎn)身便往方子丞所在的方向小跑過去。
丁蔓薇緊跟在她身后,繞過眾多傷員,才找到靠在墻角幾近昏厥的方子丞。
只見他雙目緊閉,身上滿是傷口,一身白衣被殷紅的鮮血染得透艷。
方才混戰(zhàn)時她沒找到方子丞,卻不想他竟傷得這么重。
“蔓薇姐姐,怎么辦???”
丁蔓薇蹲下身去看了兩眼,又念了幾遍復(fù)生咒,卻發(fā)現(xiàn)臨陰城中靈氣本就稀少,如今眾多修士齊聚,爭搶著為數(shù)不多的靈氣,更使得復(fù)生咒這種消耗精神和靈力的法術(shù)法力驟降,半晌仍不見傷口有愈合之勢。
沒辦法,她只好喚出系統(tǒng):“系統(tǒng),男主總不能死在這兒吧?肯定有解決方法對不對?”
“薇姐,現(xiàn)在劇情崩壞,我也不知道走向,這種時候只有主角光環(huán)好使了?!毕到y(tǒng)提醒過后便不再多言。
丁蔓薇皺眉盯著方子丞看了半天,心中一嘆,站起身來對沈蘇蘇道:“我?guī)煹芩薹ㄐg(shù)之中,有一種能讓傷口快速愈合。但臨陰城靈氣不足,無法支撐這樣的法術(shù)起效,所以……”
“我?guī)ё迂└绯龀?!?p> 沈蘇蘇主動請纓,卻讓丁蔓薇有些驚訝。
見她盯著自己瞧,沈蘇蘇方覺自己有些失態(tài),但此刻也顧不得那些:“我?guī)ё迂└缛レ`氣充裕的地方療傷,然后再想辦法將靈氣引來臨陰城。在那之前,請蔓薇姐姐,和大家,務(wù)必守住臨陰,等我們回來?!?p> 丁蔓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見她分明害怕,卻硬要挺胸抬頭堅定地看著她,心道女主總算不再是遇事只會哭鼻子的小慫包了,也許這一次大戰(zhàn)就是男女主成長路上的重要一課,只是這成長的代價,似乎太大了些。
“你們一路小心。臨陰城的情況,我會隨時用水霧明鏡與你聯(lián)系?!?p> 得到丁蔓薇應(yīng)允,沈蘇蘇瞬間感到肩上責(zé)任重大。她吸了吸鼻子,仰著頭對丁蔓薇道:“我一定不會辜負(fù)大家的。”
說罷,沈蘇蘇將方子丞的胳膊搭在自己后頸,用力將他支撐起來,借上一匹馬便飛奔出城。
丁蔓薇望了一眼,只希望他們能在臨陰所有人都戰(zhàn)死之前,帶著救命的靈氣回來。
收回神,丁蔓薇又在人群之中挨個檢查傷情,轉(zhuǎn)了幾圈,她突然想起了那個身無法術(shù),名叫衛(wèi)鉉的少年。
他昨晚也跟著一并出城了,如今也不知傷得如何。
一念及此,她便迅速在人群之中尋找起來衛(wèi)鉉的身影,問了好幾個人,才終于在一處角落發(fā)現(xiàn)了他。
此時的衛(wèi)鉉躺倒在地上,腹部被妖的尾刺扎穿,又被他親手將那妖尾砍下,如今失去生氣的半條斷尾還在他腹部傷口處耷拉著,沒人敢替他拔出來。而衛(wèi)鉉失血過多,臉色慘白,就連丁蔓薇走到他身邊,都無力睜開眼睛看她。
丁蔓薇蹲下身去,合眸施法,將那斷尾取出,又連施數(shù)遍復(fù)生咒,勉強止住了血。
“殺了幾只妖?”
衛(wèi)鉉此時稍稍恢復(fù)了些力氣,啞著嗓子:“三只半?!蹦前胫恢傅木褪撬怪羞@只斷了尾巴的妖。
丁蔓薇聞言欣慰的笑了笑,替他披了條毯子,防止失血過多而失溫:“撐住了。等這件事情結(jié)束,到撫仙宗來找我,我教你法術(shù)?!?p> 衛(wèi)鉉用力張著眼睛,卻也只睜開了一條縫。他看不清丁蔓薇的神情,可許多年后,他卻依然記得那日她說要收他為徒時,語氣里的肯定與笑意。
等到所有傷員的傷口都被簡單處理過一遍,丁蔓薇才仰起酸痛的脖頸望了望火燒過的天空,殘陽如血般映照著臨陰城下浸透鮮血的泥土。
天快黑了,而受傷的修士得不到靈氣補充,半只腳已然踏入了鬼門關(guān)。
丁蔓薇知道,他們等不起了,方子丞和沈蘇蘇也許能找到靈氣恢復(fù)身體,但他們不能再等,必須立刻找到靈氣吊命。
思來想去,眼下也許有一個人有足夠的靈氣,但她不確定他會否幫忙。
但她還是決定去試一試。
夜深,丁蔓薇避開所有人的注意,獨自一人悄然繞道出城,鉆入了妖軍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