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一陣風(fēng)
“那就好,那就好?!绷缧σ饕鞯亩⒅祝骸澳贻p人火氣大嘛,難免會偶爾鬧點小摩擦,我也年輕過,完全能理解。不過凡事得有個限度,你們都是友大的同學(xué),有矛盾可以坐下來好好談,但是最好不要牽扯校外人員,更不能隨便動手傷人,否則一旦驚動了學(xué)校,對誰都沒好處。你們說對不對吶?”
胡易心中凜然,隱隱覺的六哥講話柔中帶剛,針對性很強,但又說的在情在理,只好哂笑著點點頭:“是,我明白?!?p> “得嘞,快上車吧,咱們介就粗發(fā)?!绷鐫M意的伸手拍拍胡易的肩膀,微一側(cè)身讓開車門,然后向車內(nèi)喊道:“到點兒了,人都來齊了嘛?”
王申從副駕駛車窗探出頭答道:“就差老房了——哎,來了!”
胡易和李寶慶扭頭看去,一個高高壯壯的白凈男人快步向中巴車走來,手提一只大大的老式皮箱,隔老遠就操著一口脆生生的河北味兒京片子嗔怪道:“嘿喲,小六兒啊,你們可怪清閑喂!我一大清早起來就忙忙叨叨的收拾行頭,這家伙把我給累的,緊趕慢趕還是晚到了兩分鐘?!?p> 六哥開朗的一笑:“房哥,今兒可全指望您老給咱們友大露臉了,您就是遲到一鐘頭我們也得等著?!?p> “那可不成,做人要守時守信不是?”房哥脖子一晃,腦袋一挑,邁大步來到車門前,盯著胡易和李寶慶看了兩眼:“喲,這倆小孩兒新來的吧?我怎么沒見過吶?”
“我們是預(yù)科的?!焙拙兄?jǐn)?shù)狞c點頭,仔細(xì)打量房哥,只見他生的五大三粗,眉清目秀,虎背熊腰,細(xì)皮嫩肉,還有一條長長的馬尾辮扎在腦后,讓人看著多多少少有點別扭。
李寶慶憨厚一笑:“我叫李寶慶,他叫那個…胡易?!?p> “我叫房青,叫我房哥就行。不過話得說在頭里嘍,別看我長得年輕,那是因為保養(yǎng)的好,其實咱年紀(jì)可差著輩兒呢,我比你們的爸爸也小不了幾歲?!狈壳嗵嶂渥由宪嚕仡^沖胡易欣然一笑:“瞅瞅這小孩兒,長得多精神呀!還有那個,長得多…多…多帶勁吶。倆大個子,個頂個的招人喜歡?!?p> 胡易三人跟在六哥身后上車,走到最后一排的空座坐下。車子開動,李寶慶低聲問道:“這房哥的腔調(diào)可真…真那個啥,聽他說話我渾身不得勁?!?p> 周大力輕輕一笑:“房哥是唱京劇的,好像是旦角,可能是職業(yè)習(xí)慣吧。你看那些大師,差不多都這樣?!?p> “哦!”胡易若有所思的看看房青身邊的皮箱:“他說收拾行頭,莫非是要去聯(lián)歡會上唱一段?”
“當(dāng)然嘍,只要有這種表演節(jié)目的機會,房哥是必定要登場的?!敝艽罅Φ溃骸奥犝f他以前在高級酒店當(dāng)過面點師,后來不知什么原因辭掉了工作跑來上學(xué),一大把年紀(jì)了,怪不容易的?!?p> 聯(lián)歡會在大使館一座禮堂內(nèi)舉辦,來自莫斯科各所高校的中國學(xué)生代表齊聚一堂,使館為大家準(zhǔn)備了冷餐和零食飲料,領(lǐng)導(dǎo)喜氣洋洋的講一串客套話,能歌善舞的學(xué)生們輪流登臺表演節(jié)目,其他人熱熱鬧鬧坐在下面連吃帶喝,形式上與中學(xué)時的班級聯(lián)歡會沒太大差別。
胡易對這種集體活動不是很熱衷,無精打采的嗑著瓜子?xùn)|張西望,一臉興味索然。李寶慶卻挺享受聯(lián)歡會的氛圍,每個節(jié)目都看的格外專注,還不時與附近的陌生同胞親切交談幾句,儼然一副熱情洋溢、朝氣蓬勃的進步青年嘴臉。
節(jié)目間歇,剛才講話的領(lǐng)導(dǎo)被一群學(xué)生簇?fù)砥饋韱栠@問那,領(lǐng)導(dǎo)神態(tài)慈祥,與大家談笑風(fēng)生。李寶慶也顛顛湊過去,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跟領(lǐng)導(dǎo)說了幾句話,卻惹的周圍其他人一陣哄笑。
李寶慶怏怏回來坐下,一臉不高興的抓起幾顆葡萄干扔進嘴里。胡易和周大力一齊問道:“咋了?”
李寶慶氣哼哼的雙手抱胸往椅背上一靠:“媽的,以貌取人?!?p> 胡易“?!钡囊宦曂鲁龉献悠?,笑道:“誰讓你長的難看呢。人家身邊圍著那么多美女,不以貌取人以什么???換了我也不愿搭理你?!?p> 李寶慶恨恨道:“不搭理也沒什么,關(guān)鍵是老小子不說人話?!?p> 周大力好奇的眨眨眼:“你們剛才說甚了?”
李寶慶看向胡易:“老胡,還記得我將來想做什么工作嗎?”
“我怎么知道?”
“你忘啦?我想去使館工作,幫助中國同胞啊,我在火車上對你說過的?!崩顚殤c道:“我剛才問他,將來畢業(yè)后如果想去大使館工作,需要做哪些方面的準(zhǔn)備。”
“他怎么說?”
“老東西陰陽怪氣的瞅著我直笑,說什么外交工作關(guān)乎國家的形象臉面,不適合我,讓我想辦法把臉上的疤瘌去掉!”
“疤瘌咋去掉???”周大力皺皺眉頭:“是有點過分,怎么能這樣講話呢?”
“可不是嗎!”李寶慶呸了一聲:“狗娘養(yǎng)的!”
胡易也聽的暗暗生氣,本想跟著一起罵幾句,但見李寶慶情緒一時難以平復(fù),便開口勸慰道:“別聽他放屁,那老小子在使館估計就是個芝麻綠豆官,他說了算嗎?我告訴你,官兒越大的人越有涵養(yǎng),出口傷人的都是小卒子,狗仗人勢而已?!?p> “有道理?!崩顚殤c心下稍寬,嘆著氣轉(zhuǎn)怒為笑道:“不過他說的也沒啥錯,我這張臉的確是有損咱們國家的形象?!?p> 胡易和周大力齊聲大笑。正這時,主持人微笑上臺:“下一個節(jié)目,有請俄羅斯人民友誼大學(xué)房青同學(xué)為我們表演京劇《宇宙鋒》選段?!?p> 場內(nèi)有些嘈雜,主持人聲音不夠洪亮,三人又對京劇曲目知之甚少,面面相覷道:“什么玩意兒選段?”
“應(yīng)該是什么風(fēng)?!焙讓ψ詈笠粋€字很有把握。
“好像是什么中風(fēng),魚中風(fēng)?”周大力有些遲疑:“這是京劇段子嗎?名字好奇怪?!?p> “魚怎么可能中風(fēng)呢?!崩顚殤c閉上眼睛略一沉思:“是《一陣風(fēng)》,沒錯,肯定不是什么魚中風(fēng)?!?p> 胡易和周大力恍然大悟。此時房青不緊不慢的邁著小步走上舞臺,遠遠看去妝容和行頭都十分專業(yè),可是只見他站在原地?fù)u頭晃腦,揮手甩袖,嘴巴一張一合,卻聽不見聲音。
劇院內(nèi)稍稍安靜了一些,三人聚精會神側(cè)耳傾聽,方才隱隱聽到斷斷續(xù)續(xù)的咿呀之聲,仿佛蚊子哼哼一般慢慢騰騰催人入睡,毫無“一陣風(fēng)”的迅捷輕盈之感。
房青一口氣哼哼了十幾分鐘,鞠躬下臺,人群中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胡易大皺眉頭:“這房哥看著人高馬大,說起話來中氣十足,怎么唱戲反倒沒動靜了?業(yè)余選手吧?”
“不清楚,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聽?!敝艽罅τ樞Φ溃骸胺凑f自己是專業(yè)的,平時沒事兒還經(jīng)常在10號樓宿舍里吊嗓子,擾的四鄰不安?!?p> “大概是個票友,京劇愛好者?!崩顚殤c一臉贊嘆:“不管怎樣,敢于登臺表演就值得敬佩,弘揚中國文化嘛,至少勇氣可嘉?!?p> 房哥的節(jié)目看完了,李寶慶又在使館人員面前討了個沒趣,三人都沒了興致,悶坐著看了會兒歌舞表演便打算提前離開。
剛走出禮堂小門,就見卸了妝的房青從后臺方向匆匆出來,周大力忙招呼道:“房哥,您也走?”
“走!”房青一臉晦氣:“沒臉再呆這兒了?!?p> 周大力一愕:“出什么事兒了?”
“哎喲,可別提了。這禮堂不是專業(yè)劇場,后臺地方太小,這么多演員擠在一起,那個亂喲!給我熱出一身汗,換衣服化妝都費老勁了,時間根本不夠用?!狈壳喟β晣@氣,一臉愁云慘淡:“這家伙把我給累的,急赤忙慌準(zhǔn)備妥當(dāng),胸口悶的那個難受喲!在臺上根本唱不出聲來,真氣死我了。你們仨看我表演了嗎?坐在下面能聽清嗎?”
“屋里太亂了,聽不太清?!焙桌侠蠈崒嵈鸬溃骸耙怯袀€麥克風(fēng)就好了?!?p> “那哪兒成啊?嗓子是演員的基本功,哪兒有唱京劇用麥克風(fēng)的呀?丟不起那人!”房青一臉悻悻:“照我平時的狀態(tài),就算在俄羅斯國家大劇院表演也能讓全場觀眾聽的清清楚楚,一絲兒不差。今天純屬發(fā)揮失常,都是讓這后臺給鬧的,失敗,太失敗了!”
李寶慶好心安慰道:“我覺得您唱的挺好的,雖然我們都沒聽過這一陣……一陣風(fēng),不過……”
“好什么呀?哪兒好呀?你們這些小孩兒懂什么呀!這是國粹,博大精深著呢!”房青根本沒注意李寶慶說錯了曲目名字,垂手長嘆道:“想我房青六歲拜師學(xué)藝,苦練十二載,從沒在臺上栽過跟頭。沒想到今天出了這么個大洋相,你說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嗎?”
李寶慶不敢再多說,四人一起打車回宿舍。房青一路悶悶不樂,直到下車后才猛不丁問道:“你們?nèi)齻€平時怎么吃飯呀?會做飯嗎?”
“會一點,不過不常做,太麻煩了?!崩顚殤c憨笑道:“買著吃比較方便?!?p> “年輕人就是愛圖省事兒?!狈壳啻认榈目粗骸巴饷尜u的東西吃的慣嗎?”
“湊合填肚子唄,翻來覆去就那幾樣?xùn)|西,早就吃煩了?!?p> “那當(dāng)然!老毛子的玩意兒有啥好吃的呀?咱們中國人還是喜歡吃中國飯?!狈壳嗷謴?fù)了之前自信滿滿的笑容:“告訴你們吧,我可是大飯店的高級面點師,各種面食都會做,手藝好著呢!你們愛吃什么可以去找我買,有肉包子、餃子、油餅、糖三角,全是我自己親手做的,又實惠又好吃,咱們學(xué)校的同學(xué)都喜歡著呢!”
“肉包子?!”“油餅?!”胡易和李寶慶吞了吞口水:“太好了!每天都有嗎?”
“只要我有空就做,基本上天天都有那么一兩樣,每天好多人去買呢?!狈壳鄬Χ说姆磻?yīng)很滿意:“不過今兒時間有點晚,來不及做了。以后想吃什么就去10號樓找我,保證你們愛吃!”
告別房青,三人嘻嘻哈哈回到宿舍。李寶慶脫下外套仔細(xì)抖了抖:“奶奶的,專門穿了件新衣服,本打算給使館領(lǐng)導(dǎo)留個好印象?!闭f著拉開櫥門準(zhǔn)備將衣服掛起來:“沒想到啊,人家在乎的是…哎?哎?!我…我箱子呢?!”
胡易和周大力從床上一躍而起,只見李寶慶的櫥子里空蕩蕩的,那只大號行李箱已經(jīng)不翼而飛。周大力忙打開另外兩扇櫥門,驚叫道:“靠!我的也沒了!老胡!你的也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