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子性格豪爽,于我有救命之恩,但我心中亦是疑惑,織網(wǎng)的人怎會出現(xiàn)在密道附近,所以邀他一起上山,若他的確心懷鬼胎,也是在我們控制之中!”木桶內(nèi)升起騰騰熱氣,韓典匣渾身酥軟,浴湯飄著許多藥草,竄進鼻子內(nèi)讓人神清氣爽。
青兒聞言難得一笑,雙手在他消瘦的身上游走擦拭:“原來你早有打算,是我輕看你了?!?p> 似乎記起了什么,韓典匣輕聲道:“溫兄手札上說饒空山內(nèi)有鬼,是否與密道之事有關(guān)?”
青兒咦了一聲:“山莊上下共十五人,都是自襁褓時便在這里,與我一同長大,人人隨時可為公子赴死?!?p> 韓典匣撥了撥青兒向下擦拭而來的小手,臉頰通紅,繼續(xù)道:“人人都愿為溫兄赴死嗎?說說溫同舟這個人吧。”
青兒一怔似乎察覺到了什么,收起浴巾拿了把木梳替他整理頭發(fā):“山莊內(nèi)大都是莊主收養(yǎng)的棄嬰孤兒,溫同舟也是,六歲時乞討街頭,天寒地凍,老莊主帶回了奄奄一息的他。
剛來幾天便惹大家喜愛,他性子活潑做事踏實,尤其得莊主歡心,便收他為義子,賜名同舟,這些年饒空山生意和大小事務(wù)都是他一手打理。
不過公子好像說過,溫同舟這條舟只載莊主,對其他人而言只有同舟之情,并無共濟之心?!?p> 這更應(yīng)證了心中猜疑,韓典匣嘴上卻義正言辭:“你放心,我既然決定不再逃走,便會與山莊同舟共濟!哪個是人哪個是鬼,待會一試便知?!?p> 青兒今天笑的有點多,臉上的燦爛似乎比今晚的月色也差不到哪,韓典匣心中百感交集“畢竟幽閉在饒空山中,還是個心思單純的姑娘罷了?!?p> “青兒姐姐,以后洗澡這種事我自己來就好了。”
“不行?!?p> ......
沐浴完畢后一身暢快,韓典匣換了一身素潔白衣,溫存年真是個奇葩,衣架上全是清一色一模一樣的白衣,這讓他心中無名升起一股逆反,以后要換一身黑衣,黑到不能再黑的!
七層樓閣在繁華帝都長安可能是隨處可見,但對生長在大西北,見慣了許多沒人高的平房的韓典匣來說卻是一派巍峨。
“手可摘星辰,恐驚天上人”,前朝詩仙誠不欺我!嘴里嘀嘀咕咕著,韓典匣與青兒登上七樓,踏入大廳之中。
此時廳內(nèi)共十六人,高坐上位的溫巽,白少君列座左手第一位,正和溫巽推杯換盞,竟是相談甚歡。
正對面是溫同舟,正大快朵頤的啃一支雞腿,兩邊往下坐著十一人,除去大石坪上見過的那名有酒窩的侍女,其他人俱是生面孔,想必饒空山所有人都在這里了。
“孩兒見過父親”韓典匣不緊不慢沖溫巽躬身行禮。
溫巽疼愛之情全在臉上,欣慰的點點頭,招手道:“年兒,快來為父這里坐?!闭f著拍了拍身旁的楠木坐塌。
邁開步子,在一片炙熱的目光中韓典匣坐到了溫巽身旁,這種被人奉若明珠的感覺讓他有些不適應(yīng),也有些飄飄然。
溫巽卻一臉躊躇,像做錯事的孩子憨笑道:“年兒,別怪為父擅作主張,壞了你主仆不能同桌的規(guī)矩,今天饒空山又一次化險為夷,還狠狠打了那些跳腳蝦的臉,大家都盡心盡力,所以便讓孩子們?nèi)胂黄饝c祝?!?p> 正一臉懵的韓典匣也是記起了,馬車內(nèi)溫存年不讓青兒上車一起進食的情境。
“什么狗屁勞什子規(guī)矩,真不怕寒了人心!”在中川鎮(zhèn),有酒便是朋友,爹娘從不嫌棄街邊乞丐,不管什么人同坐一桌,那便是無話不談的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韓典匣起身面向廳內(nèi)眾人,朗聲道:“我饒空山這些年仰仗諸位同舟共濟,才能渡過次次難關(guān),是在下以前迂腐,有愧你們,今日起再無主仆不能同桌這狗屁規(guī)矩!一家人,一鍋飯便夠了!”
廳內(nèi)有青兒和酒窩侍女,與四位白天抬轎的女子,其余皆是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年輕男子,眾人眼中少了一絲畏懼,臉上更多的是尊敬與感動。
說到同舟共濟時韓典匣特意將目光劃過溫同舟。
溫同舟聞言放下雞腿后眼神恍惚,覺察到有人投來視線。突然起身舉酒,眼含淚花,大聲道:“莊主養(yǎng)育之恩,我等誓死以報!”
嘩啦啦,所有人起身后舉碗齊喝“我等誓死以報!”
白少君也跟著起身,將雕花大碗中滿滿女兒紅一飲而盡,灑脫不已。
“好了好了,搞這么煽情,我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溫巽示意落座,偷偷擦去眼角一滴濁淚,欣慰的看著自己的兒子。
“只是報莊主的養(yǎng)育之恩嗎?”捕捉到溫同舟話中隱晦,心中思索著,韓典匣微笑道:“今日大石坪上,怎未見舟弟啊?”
溫巽看了眼白少君,淡然道:“這不是怕織網(wǎng)暗中破壞,便讓同舟去后山警戒了?!?p> “哦?那真是辛苦了,不知舟弟可有發(fā)現(xiàn)?”韓典匣笑意更濃。
溫同舟眼神閃爍,起身來到廳間,躬身道:“確有發(fā)現(xiàn),不過......”
說著看了眼正打量大廳內(nèi)裝飾的白少君。
白少君聞言正要起身,卻被韓典匣打斷:“無妨,白公子是我朋友,與饒空山有功,你但說無妨!”
溫同舟撇了撇嘴:“今日在后山發(fā)現(xiàn)了一伙樵夫打扮的織網(wǎng)諜子,已被我盡數(shù)除去?!?p> 韓典匣略加思索,點點頭道:“除去便好,辛苦舟弟了,那你是怎樣回山莊的?”
溫巽卻附耳道:“是為父不對,見今日朝廷公然插手,便告訴同舟密道,讓他去后山看守的?!?p> 韓典匣笑著向父親搖了搖頭,厲聲道:“原來是從密道返回啊,舟弟可確信那樵夫身后再無諜子?可確信這是個連環(huán)套!”
溫同舟嚇得一哆嗦,跪倒在地,瞬間涕泗縱橫,嗚咽道:“義父明察!處理掉那伙人后我又暗中守了很久,確定沒有尾巴這才由密道回山,同舟一片忠心日月可鑒??!”說著目露兇光看了眼表情平靜的白少君。
“不必看了!今日所有人都在此,是人是鬼都在我掌控之中,舟弟啊,你還是太年輕了,你可知今晚密道附近又出現(xiàn)了三名織網(wǎng)諜子!”韓典匣長呼一口氣,做到溫巽旁邊氣焰凌人。
溫同舟看著溫巽滿臉慚愧。
“咚咚咚!”拿腦袋在大理石地板上狠狠磕頭。
“真如年哥所說,那便是我的錯,是我粗心犯下彌天大禍!是我的錯!我該死!我對不住饒空山!對不住義父養(yǎng)育之恩!”
真是磕頭如搗蒜,一股鮮血在大理石上蜿蜒彌散,讓所有人從剛剛的溫馨中如墜冰窟。
事情的嚴(yán)重性始料不及,饒空山被攻陷也許就在旦夕之間。
溫巽小跑到溫同舟身旁,扶起他后一臉心疼,拿袖子替他抹去臉上鮮血,又擦去滿面淚水鼻涕,沉聲道:“舟兒也是無心之失,既已如此,饒空山被破便不可逆轉(zhuǎn)了,我料今夜他們便會殺上山來,諸位護我溫家多年,早已兩清,孩子們快些下山逃命吧,同舟會給你們一筆安度一生的盤纏?!?p> “我不走!”
“我也不走!”
“我等自小便在這里長大,離了饒空山還能去哪?”
“我早就把這里當(dāng)家了......”小侍女歪著嘴巴嚎啕大哭,兩個小酒窩讓人心疼。
“義父,我犯的錯我來扛!我們都是您看著長大的,心中早把您當(dāng)親生父親了!今日我們與饒空山共存亡!”溫同舟看著溫巽的眼神堅定無比!
“唉~”
溫巽無奈長嘆,轉(zhuǎn)頭看向白少君道:“白公子,年兒說你俠肝義膽,我與你也相談甚歡,今日之事決不能讓你遭受牽連,恕老身無禮,你快些下山去罷?!?p> 白少君起身后大袖飄蕩,抱拳朗聲道:“你溫家當(dāng)我是什么人!承老莊主一句俠肝義膽,我便不能抽身事外,無需多言!今日我就與饒空山共存亡!”
長著一張惹人嫉妒的容顏,還說出了這樣一番看似無禮卻豪氣沖霄的話,眾人一改敵視,心中暗暗豎起了大拇指。
溫巽略加思索,大笑道:“不愧是年兒看上的人!這性子我喜歡!我看那所謂的天下武林倒無一人及白少俠分毫,老身倒真要拜托你一件事?!闭f著深深施了一禮。
“老莊主折煞在下了!快請起!”白少君趕忙扶起溫巽胳膊。
“同舟,你安排孩子們準(zhǔn)備那些東西,白少俠,來來來,我與你說句話?!睖刭阏f著摟住白少君肩頭向門外走去。
廳內(nèi)轉(zhuǎn)瞬只剩二人。
韓典匣呆在原地,他沒想到自己一番話讓原本溫馨愜意的晚宴成了饒空山最后一宴,事情真像溫巽所說今晚便會破山嗎?一點轉(zhuǎn)機也沒有嗎?這密道有還不如沒有!溫存年建它干嘛!
青兒不知何時來到身旁,輕聲道:“公子,莊主讓我?guī)闳レ籼玫群??!?p> 韓典匣失魂落魄,只是跟著青兒走,來到這里短短幾日,他們的生死本就與自己無關(guān),但看著一個個年輕的面孔,還有溫巽寬厚踏實的背,他竟有些分不清自己姓韓還是姓溫......
“到了。”
韓典匣抬頭看到一處簡單的四合院,牌匾上寫著四個樸實大字“溫氏宗祠”。
祠堂內(nèi)亮著幾盞昏暗油燈,溫巽看著十幾座靈位,靜靜說:“年兒小時候的性子還是很跳脫的,一有心事便到這里關(guān)起自己,一關(guān)就是幾天,不知和老祖宗們聊些什么,出來后便心事皆無,又是那個小淘氣包了。
那時他和其他孩子親近的緊,一起掏鳥窩、打山雞、甚至到山下偷鎮(zhèn)子里的果子,明明家里要什么有什么,他說不能把自己的心封在這里,外面的世界才是人間絕色......”
韓典匣靜靜聆聽,原來溫存年和自己小時候也差不多嘛。
“可自從虛萬奇道長尋來,要收年兒為徒時一起都變了。年兒和虛道長聊了一天一夜,便拜他為師,接下了所謂的《奇門遁甲》。我知道這東西可能會為饒空山帶來無數(shù)波折,但年兒實在喜愛,便由他去了,他向來聰慧,天塌下來我頂著呢?!?p> “后來啊他給我說了一通救國救民的大道理,我這粗人也聽不明白,只知道,自己的兒子在干大事,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這便夠了......”
溫巽緩緩轉(zhuǎn)身,把手放在韓典匣肩頭,拍了拍,昏暗中看不到表情,淡然道:“其實第一次見面我便知你不是年兒?!?p> 韓典匣聞言遍體生寒。
溫巽卻又柔聲道:“不必驚訝,哪有父親不認(rèn)識自己孩子的,你們很不同。你身上充滿了陽光,性子跳脫,待人親和,倒和年兒小時候很像。
但你大石坪上一番話卻又讓我覺得那就是年兒,不要安慰我,我知道年兒已經(jīng)去了,這世上哪有什么起死回生的仙術(shù),生老病死我見得太多了,見得,太多了......
年兒若還活著,倒真想看著你和他承歡膝下......”
韓典匣離開后,祠堂內(nèi)響起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義父,大哥故意讓饒空山灰飛煙滅,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