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噩夢中驚醒,君權(quán)深覺此事須得快快有個了斷。
然而,他摸著錦囊抖著腿在客棧里思索了一日一夜,也沒想出個合宜的法子。到底怎樣才能讓柳二小姐不計前嫌,甚至愿意和自己舉案齊眉,共度余生呢?君權(quán)深覺自己亟需媒爺?shù)慕陶d。
他可不想成親之后天天挨拳頭。
終于,在第二天早晨,他頂著兩個黑眼圈放棄了思考,換上一身低調(diào)的錦服前往柳府尋人。不管怎樣,先當面道個歉吧。
柳府的門禁并不森嚴——甚至可說是隨意了。
君權(quán)對著門口小廝做了一揖,說明來意。小廝也笑著回禮,將君權(quán)請了進去。然后,繃著臉看他走出一段,摸著砰砰直跳地心口,喃喃道:“這糊弄人的差事可真不好做哈……”
只盼余小姐此時已走得夠遠,別被這公子回頭碰上了才好。話說,二小姐也快回來了吧?那小廝想著,又抬頭去看天色。
君權(quán)一心尋人,并未聽到小廝低語。只快步往里走,一路問了兩次方位,很快就找到了柳二小姐的院子??上淞藗€空。
“二小姐方才出門去了,并未說明去向?!痹豪锏男⊙绢^答道。
這可怎么找?君權(quán)心中著急,伸手去探懷里那枚裝著斷齒的錦囊。隔著錦緞,他用指尖輕輕勾勒著那枚斷齒的輪廓,一圈又一圈。忽然,他想起了什么。道了聲謝,直奔那棵大樹而去。
然而,樹下空無一人。君權(quán)繞著樹尋了一圈,又尋了一圈,皆無果。
這處曠野,向南是皇城,向北是柳府,其間地帶,本是君家族人的居處,因君家人丁凋零,早已荒廢,一覽無遺,確無人跡。
難道還要柱子來搖樹?不不不,那必然不行,否則這梁子結(jié)得更大了。他一籌莫展,急得直撓頭,撓了一下,就想起了柳泠泠喊的那聲“師父”。
到底誰是她師父?難道是這棵樹的樹靈?可樹靈怎會有那般神智,竟能做她的師父?正躊躇著,卻聽一個男聲倏然響起。
“你是來找環(huán)兒的吧。”
語調(diào)沉緩,與那日并無二致。君權(quán)心中一喜,趕緊行了個大禮。
“前輩!見過前輩,只不知前輩是何方高人,可否與晚輩一見?”
“不是什么高人,不必見禮。你找環(huán)兒所為何事?”
那聲音由遠及近,君權(quán)抬頭,見一個蒼白高瘦的褐發(fā)男子,皓服廣袖,著簪披發(fā),手里執(zhí)著枚青果,向自己緩步走來。至近了,君權(quán)才發(fā)覺這男子極為俊美,淡淡的眉目無怒無喜,舉手投足之間盡是澹然溫和的善意,讓人不自禁地安心仰賴。君權(quán)心道,怪不得那樣厲害的拳頭都能被他鎮(zhèn)住。
見這男子對他笑得親切,他忽覺得,此時就像見了一位多年未見的好友,并不陌生,卻也不熟悉。他一時忘了要說什么,直到看見那瘦削單薄的肩膀,仿佛觸之即碎。他心中微驚,回過神來,忙從懷里取出錦囊,倒出斷齒,捧在手心遞上。
“小子狂悖,不慎害環(huán),呃…環(huán)兒小姐磕掉了牙齒。今日特來還齒,另請賠禮道歉,將功補過?!?p> 頓了頓,覺得應(yīng)該還得補點兒什么。
“若環(huán),環(huán)兒小姐想,打晚輩多少拳出氣都行!”
他如今除了錢,也沒什么東西可賠的,又不能半道鉆狗洞回去挑些君家秘寶送來。而柳家坐鎮(zhèn)蘆湖商運往來,是名副其實的富可敵國,倉庫算賬的先生,還是戶部尚書的親師父。他嘴里發(fā)苦,有錢的岳家也不是那么好攀的。
“公子不必掛懷,環(huán)兒只是貪吃甜食,齒根松動,若非如此,你拽她那一下,結(jié)果也只是你頭破血流而已。”
男子一抬手,那枚青果就緩緩向他手心飄去,一觸及斷齒,便褪去青皮,融作一顆清綠瑩潤的液珠,將斷齒溶了進去。
“但賠禮也不妨事的,你把這個交給她就好?!?p> 他溫溫一笑,轉(zhuǎn)身一指。樹下不知何時已立著一個女子。
那女子依舊是柳家小姐的打扮,卻并未蒙面。君權(quán)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之前都未曾真切地看清過她的樣貌。她的右耳上有一道明顯的疤痕,像是將什么嵌入耳垂的硬物生生拽掉留下的;唇下也有一個相同的傷疤,但恢復(fù)得更好,只留下一個褐點,不細看,就像顆美人痣。
似是還未睡足,她神色倦憊,卻仍強撐著擺出人前的儀態(tài)。半是慵懶,半是端凝,如弦月殘缺而無瑕,他眼睛一亮,又生怕被發(fā)現(xiàn),低下頭去。
可這時,她忽然迎著日光望過來,那雙漆黑的眸子瞬間被光映透,如金棕琥珀。
不知為何,這眼里盡是決然與蕭索。一瞬即逝,攝人心魄。
他忘了動作,只覺得,她獨自一人立于曠野之上,才是最動人的畫面。
他在原地定了良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把畢生的勇氣都攢至此刻,才舉步向她走去。
走到還有一丈遠時,她忽側(cè)過身,向他伸出一只手。他一愣,正不知該如何動作,手心的那顆珠子卻自己向她飛了過去。她張嘴,就像孩童接住長輩投來的糖丸一樣,將珠子含進嘴里。他心頭一熱,直覺得口干舌燥,臉上發(fā)燒。
“嗯?!?p> 柳泠泠似乎吃痛,柳眉蹙了一瞬,很快恢復(fù)了原有的神情。
“勞煩了。”
吐字不再含糊,口中也不再缺牙,只語調(diào)冷冷的,聲線十分清靈。
“還有何事指教?”
隱含的不耐煩和火氣倒是沒有變化。
這就是在趕人走了。君權(quán)不死心,試圖找話。
“姑娘大度,小人甚是感激,只有一事想再問問。姑娘……可是柳家二小姐?”
“現(xiàn)在暫時是?!?p> 竟然沒有出拳頭反而正經(jīng)地回答了,遠處正緊張觀望的劉柱松了一口氣。
“現(xiàn)在是柳二小姐,以后就是皇后了”的意思吧。君權(quán)大大地誤解了。
“那前日為何要扮作男子?”
君權(quán)大著膽子問出了壓抑已久的問題。
“嫌麻煩?!?p> 說著,她不再正立,而是抱著臂,斜倚在樹上,神色間帶上一絲狷狂。方才的端凝已無蹤影,反倒有幾分少年氣質(zhì)。
這三字含義甚廣,君權(quán)不敢追問,只好自己想象。大約是,有這樣厲害的拳頭,總有人懷疑她是個有怪癖的男子吧……
“你師父為何叫你環(huán)兒?是哪個‘環(huán)’字?”
一連幾個問題都得到解答,君權(quán)自認膽子肥了不少。
“因為我本就叫余書環(huán),就那個環(huán)?!?p> 一頓,又道。
“是多余的余?!?p> 那個“環(huán)”又是哪個環(huán)?君權(quán)好奇,可礙于拳頭,沒敢糾纏。
“姑娘莫不是說笑,我國哪有姓余的人?”
他可是熟讀國民錄的人,就沒見過半個姓余的人。
“自己改的?!?p> 那看來就是假名了。也是,大家小姐走江湖,那么厲害的拳頭,誰會頂著真名招搖?
她哈了一口氣,顯是困了。再看向他時,雙眼蒙了一層盈盈的水光,原本有些棱角的少年氣質(zhì),又被女子才有的柔美取代。這樣矛盾的狀態(tài),卻能十分自然地在她身上交替出現(xiàn)。他心中微怔,不及思索,脫口而出。
“你有想過嫁人嗎?”
雖然柳泠泠進宮只是早晚,但到底還是本人愿意才好。
“嫁誰?你嗎?”
說著,她鄙夷一笑,那狷狂的氣質(zhì)又回來了幾分。
罪過罪過,那可真未必不是啊。君權(quán)努力讓自己的表情保持平靜,厚著臉皮接話。
“比如嫁給當今圣上?”
“不想。”
那鄙夷流暢地轉(zhuǎn)變成了嘲諷,君權(quán)一呆。
“誒,為啥?”
“我逃出來可不是為了進另一個匣子的?!?p> 她神色自若,好像這是個早有定論的問題。
“你爹娘對你不好嗎?”
君權(quán)還以為這就是如假包換的柳家二小姐,心里奇道,柳大人挺面善一人吶,難道不顧親生女兒的意愿,強迫她入宮?
“不壞,但我不喜歡?!?p> 語氣冷硬,卻好像有什么濃烈的情感在硬殼之下,不得破出。
他并未察覺,只在心里用自己的理解補足?;蛟S正是叛逆的年紀,他不也偷偷逃出來了嗎?
“那你就打算漂泊一輩子,一輩子都不嫁人嗎?”
問出這句話后,君權(quán)就有些后悔,但問完了,又有一股期待升起來。
“不一定,也許十幾二十年后闖累了,就嫁了?!?p> 他眼前浮現(xiàn)出父皇那張苦大仇深的臉,頓感壓力。
“那…那且得等呢?!?p> “等唄?!?p> “真不考慮早一點兒?”
聞言,書環(huán)忽然輕笑了一聲,但這次并無諷意。
“你叫什么名字?”
“啊?哦,我,我叫沈漣……”
真名…還是別說真名了。這話沒有底氣,越說越輕。
“什么,你叫什么?”
沒聽清么?
“我叫沈漣啊?!?p> “哦。”
一時無話。
“我今日就要離開柳家了?!本故撬乳_了口。
“去哪?”
“不知道,隨便走走?!?p> “那你——”
“你要一起嗎?”
“誒?什么?我?”
君權(quán)方才陷在自己繁亂的思緒里,一時懷疑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關(guān)鍵對話。
“我的馬在那兒,幫我牽過來吧?!?p> 奇怪的是,他并沒有什么想問的。她說,他照做。
“對了,叫我書環(huán),環(huán)兒不是你能叫的?!?p> 原來她聽見了。想到自己磕磕巴巴喊“環(huán)兒”的蠢樣,君權(quán)直想捂臉。一不留神絆倒在地,驚了馬。
“笨?!?p> 這話是笑著說的,君權(quán)背對著也聽得出來。他額上的痂碰落了,露出一個小巧的牙印,紅紅的,更勝往昔。
葉平平仄平平
該世界觀下,萬物有靈眾生平等,所以一只缸子一只筆都會有靈智,主角團有幾個人就是非人化靈,人們對于非人化靈都是接受度很高的,文中會有相關(guān)描寫,請勿見怪。 劇情有懸疑向暗線,出現(xiàn)疑點請不要著急,后續(xù)會有相關(guān)劇情一一解答。 另請讀者不要代入歷史元素,本文只會借用古代元素,世界架構(gòu)與歷史無關(guān),祝食用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