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認識他?怎么會呢,我聽說,他在幕僚中,是個奇才,就上次郡公帶走的那個玉觀音,我聽說就是他雕刻而成,要送給太皇太后呢!”
崔迎搖頭。
“你不認識?真可惜。”
他在紙上不慌不忙寫下,“為何?”
“他是我未婚夫婿。”
“什么!”他脫口而出。
兩個人俱是一驚。
“姐姐……額……你不是姐姐?”南秀吞吞吐吐。
相比起她,崔迎敏捷得多,順便把男子身份抖出,“是,我一直都是男子,只是你喚我姐姐,我又難以提醒,憂心你會害羞?!?p> 平常女子可能不會信這話,但是她是南秀,她的腦子沒有她刺繡的那雙手靈敏。
“哦,這樣啊,姐姐真是心善,不是不是,哥哥,哥哥真是心善?!?p> “你……”他乍一聽女子喚他哥哥,說不出的違和。
“難道你還沒有我年紀大?我今年十五歲,明年就十六歲了?!?p> 他掙扎幾下,緩緩道,“不,比你年長兩歲?!?p> “所以哥哥十七歲?”
“嗯。”
“哥哥寫字真好看,是誰教你的?”
“話真多?!彼K于把這句怨言說了出口。
“哦,那我不說了?!彼谑鞘裁炊疾粏柫?。
待她不問,他又道,“你一點都不在意我是男是女,也不在意我相貌如何?”
“不是你說我話多嗎?”
“我……”她明明沒有他聰明,可在她面前,他也只是像是個和她斗嘴的孩子。
“生氣了哥哥?”她問。
“沒有?!?p> “其實不管你是男還是女,我都很喜歡你,喜歡你教我寫的字,喜歡你糾正我的坐姿,還有,你改正我的錯字,所以,是男是女,又有什么所謂呢?至于你的相貌,我想著你現(xiàn)在已經不生紅疹了,應該是個相貌堂堂的男子,就算不是,我也不會少喜歡你一些?!?p> 她一口一個喜歡,他怎么聽都覺得不舒服。
“住口!”
“怎么了,你又生氣了?”南秀覺得他可真容易生氣,比阮姐姐還喜歡生悶氣。
“沒有?!?p> “那好吧?!?p> “方才你說,你的未婚夫婿是崔仲和?”他轉過來問話。
“嗯,我和夫人說,我也到了該許配人的年紀,請她看在我上一回立了大功的份上,在府中幫我找一個如意郎君?!?p> “所以夫人幫你找了崔仲和?”
“對啊,聽聞,他是個美男子?!蹦闲銏?zhí)筆繼續(xù)寫字。
“聽聞?那,你就沒有聽聞些其他的?”他忙問。
“其他的……什么?”她不解。
“沒有,沒有什么,你繼續(xù)寫罷。”
“你看?!彼阎俸投謱懺诩埳稀?p> 崔迎臉上一紅,面紗遮著,倒也看不出來。
“何時學會寫這兩個字了?”
“你教我寫仲春、孟春之時,我記下了仲字,你教我寫平和、和善之時,我記下了和字,怎么樣,我聰明吧?也不知他的名字是不是這二字,我只曉得音,卻不知字?!?p> 他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他不喜歡旁人喚他的字?!泵嫌?。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币驗槟鞘强す?,旁人每每喚一次,都會讓他想起他是郡公的豢養(yǎng)之物。
“你認識他?”
“見過幾次。”
“那你還說不認識他。”
“我何時說過?”
“我問你認識他否,你搖頭了??!”
“我搖頭是因為,一低頭看見你寫的字錯了,搖頭覺得你是朽木?!?p> “那你能和我說說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嗎?”
“夫人沒有告訴你?”他想先探探這個傻丫頭的底細,倒是要看看郡公夫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夫人說啦,說他是個溫柔謙和的人,很愛笑,待任何人都好,所以,我想他是個大好人?!?p> “……”他無言以對。
“我只是想知道除了這些,他還會做些什么,他喜好什么,厭惡什么,平日里都在做些什么?!?p> “你還沒有嫁給他,就已經想了這么多?”崔迎哭笑不得。
“是啊,我連我們以后的孩子叫什么,我都想好了,生了男孩就叫——”
“停!”他打斷她,“我對此不是很在意?!?p> 他忽覺心煩意亂,像是一盤棋全被一只野貓打散了。
“好吧,你能不能把這封信給他?!?p> “什么?”
“這是我寫給崔……崔……”她并不知他的名,只知他的字。
“崔迎?!彼麌@了口氣道。
“原來他叫崔迎,你把信給他,他便知我想對他說些什么?!?p> “這……不妥……”他猶豫。
“還有一封信,你幫我送到吳桑橋不遠處的巷子盡頭,哪兒有個小房子,我阿爺就住在那里,我不能出府,這些金銀都是我攢了兩年的錢財,你替我都給他,我不敢托付旁人,可是繡娘們又不能走去那么遠的地方,你就不一樣了,你是男子,你腳程快,可以騎馬,若是你能出府,別忘了把這些給我阿爺?!?p> “你信我?”
“是啊,我很相信你?!?p> “若是我把金銀私吞了,你該如何?”
“我……”她有些擔心,“你是不是最近缺錢了,那……一半給你,一半給我阿爺?!?p> “不是說這些攢了整整兩年?如何這般輕易就給我一半?”
“你是我的老師,教了我這些時日,也待我很好,我沒有兄長沒有父親,也沒有和男子交往談話過,只有你一個人,幫了我很多?!?p> “我算不得你的老師,教你幾個字,哪門子的老師?”
“那……你是我的好友?!?p> 崔迎沒有再繼續(xù)否認。
他收下了錢財,“送去吳桑橋巷子的東西,我收了,也會幫你送到,但是,送給崔迎的,我不能接。”
南秀點頭,“那我就等到見他那日,親手送給他罷?!彼Σ[瞇將信收回袖中。
南秀有天晚上做了個可怕的夢。
她孤身一人回了家,手中提了很多阿爺喜歡吃的烤鴨還有阿爺喜歡小酌幾杯的竹葉青,可是,院中那棵香椿樹落干了葉子,院外不遠處的柿子樹也已經折斷。
她踏著滿院靜謐,一聲一聲喚阿爺,夢里很靜,她甚至聽不到阿爺從前那般的咳嗽聲。
她找了很久很久,叫了無數(shù)聲阿爺,她想告訴阿爺,她有個一個未婚夫婿,還學會了讀書寫字,教她讀書寫字的那個人雖然很兇,可他是個很善良的人。
夢醒了,她的枕頭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