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輪回(五)
卻說云兮受鯉兒邀請來到西海龍宮,很快便與上上下下都混熟了,鯉兒自不必說,婠婠與她相處下來,對她也很是喜歡,若不是因敖閏之前透露了一些她的身份,大概早與她結(jié)了金蘭,或認(rèn)了干女兒。就連敖閏那位王后,會過她幾次后都連連感嘆,可惜錯托生了只餓鬼,不然與她做兒媳也是不錯的,這話傳到敖閏耳中,弄得他也是哭笑不得,與云兮閑談時偶然說起,云兮苦笑道:“我也不知這是為何,或許是傳說中的長輩喜歡體質(zhì),其實(shí)按理說,我自覺并不算特別乖巧懂事,至于為何能入得娘娘法眼,也是不得而知?!?p> 敖閏想了想道:“聽聞賤內(nèi)出閣前性情也很爽利,想來是這一點(diǎn)上與仙君有些共通之處吧?!彪S即又嘆道“可惜嫁給小王之后,前些年還好,如今也是越來越狹隘了,連婠婠母女都容不下的樣子?!?p> 云兮沉默半晌嘆道:“陛下有沒有想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道理,娘娘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變得如陛下口中那般自私狹隘了。又或者…娘娘其實(shí)沒有變過,是陛下自己移情了,好的那個自然千般好,旁的自然都萬般不及?!?p> 敖閏聞言,怔了許久才道:“或許你是對的,其實(shí)我也很想做到公平對待,卻從來做不到?!?p> 云兮輕笑道:“本就有所偏愛,如何公平對待?在下倒以為,陛下也不必太過自責(zé),其實(shí)萬事萬物,自有其生發(fā)之道,或許順其自然,以自然之力求索自然之道,才是最好的有為法?!?p> 后來這話不知怎么傳到了敖閏的王后那里,她道:“要做到大家都喜歡,無非三種辦法,一種是懂得奉承,不管遇到誰,說的做的都是對方喜歡的,自然能左右逢源;一種是自身魅力無限,大家自然愿意捧著他;還一種便是她這樣能感同身受的,非有大慈悲心不能做到,你們看著吧,她絕不是俗物。”
也不知是不是云兮那番話的緣故,敖閏和他王后的關(guān)系漸漸好起來,婠婠母女的麻煩自然也就跟著少了許多,龍宮日益和睦不說,鯉兒也因有了云兮的陪伴勸導(dǎo),不僅修為提升得很快,性情也沉靜了許多,大家私下議論,都說怪不得王后巴不得讓云兮做兒媳,這哪里是個餓鬼,分明是個菩薩。于是上上下下,明不明白就里的,都對云兮尊重有加,更不愿意她離開。
至于云兮嘛,想著反正也是混日子,在哪兒都一樣,便也樂得在龍宮里呆著。
就這樣廝混了二三百年,云兮算算三千年差不多到了,這日跟鯉兒一說要走,她便哭著只不依,云兮摟著她嘆道:“不是我不愿意再陪著你,只是天命到了,必須離開?!滨巸河檬帜ㄖ鴾I,抽抽搭搭道:“我知道,娘親也跟我說過,我身邊的人,都總有一天會離開,我只是希望這個時間再久一點(diǎn)而已?!?p> 說得云兮也心酸起來,卻還是強(qiáng)忍著淚勸了她半日,鯉兒才漸漸好些,后來大家知道她要走,連日來全都悶悶的。到了最后這天,云兮早起便未見到鯉兒,想著她或許是躲到哪里去了,覺得這樣也好,自己靜悄悄地走,好過大家在那兒集體抹眼淚。
正當(dāng)她默默走出龍宮時,一個蝦兵大喊著“云兮姑娘”連滾帶爬撲到她面前,“姑娘快去勸勸吧,鯉公主跑到龍門瀑布跟前去了,說今日便要躍過去,大家都勸不住了。”
云兮聽得心驚肉跳,扔下一句“趕緊去報(bào)告王后和夫人”便直奔龍門瀑布而去。
待她趕到時,只見一條紅色鯉魚正在瀑布之中,一次次奮力往上躍起,旁邊站著的柳樂歸已經(jīng)嚇得臉都白了,口中不住嘶喊:“你這個臭丫頭,臭鯉魚精,還不趕緊回來,我不過說你幾句,你就作死…”
云兮聽到這幾句,大概猜出了原委,氣得上前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吼道:“還不快去找你姨父來?!?p> 柳樂歸這才反應(yīng)過來:“對,姨父,姨父在哪兒?”
云兮道:“你先去紫霄殿看看,沒有就在天宮里到處找找?!?p> 她依稀記得敖閏頭兩天跟婠婠提起過,今日要去天帝那里說個什么事。
柳樂歸便也連滾帶爬去了,云兮幾次想過去把鯉兒帶回來,奈何餓鬼之身羸弱,根本受不住這千尺瀑布的沖擊,只能在一旁不停大喊“鯉兒回來”,可鯉兒哪里聽得見,就算聽見了,憑柳樂歸剛才那句“你就是個下賤坯子,別說這輩子,下輩子也別想變條龍?!彼惨獱庍@口氣。
也不知是她近來修行得力,還是運(yùn)氣來了,竟真的一點(diǎn)點(diǎn)接近瀑布頂端了,她高興極了,更加奮力往上跳,根本沒有注意到瀑布頂端已是雷聲滾滾。
就在她最后一次躍出水面,躍過龍門時才猛然反應(yīng)過來,這或許是一個騙局,她并沒有變成龍,而是引發(fā)了天雷劫,眼看那道雷就要劈到身上,她知道自己躲不過的,不由得萬念俱灰。
可是就在那一剎那,她的身體被狠狠地推開了,緊接著便是一聲巨響,有什么與自己同時落到地上,她定睛一看,竟是云兮。
此時云兮身上的天衣已化作片片飛灰,鯉兒驚叫著爬過去,眼睜睜看著她大口大口吐著血,嚇得連哭都忘了,只是抱著她,身子不住打顫。
這時西海王后和婠婠也聞訊趕來,看到眼前的情景,也是驚懼不已,幸而王后早有準(zhǔn)備,還強(qiáng)自鎮(zhèn)定地給她連喂了兩顆金丹,否則她大概也撐不到敖閏和重寰來。
原來柳樂歸聽了云兮的話直奔紫霄殿,半路就遇到正在和重寰說話的敖閏,趕忙上去抱住他的腿道:“姨父,不好了姨父,鯉兒去躍龍門了,姨父快去看看吧?!?p> 敖閏聞言臉色大變,也顧不上跟重寰告辭,一邊極速向龍門的方向飛去,一邊問:“還有誰在那里沒有?”柳樂歸急忙攆上去道:“那只餓鬼…云兮在那兒?!?p> 重寰原本已經(jīng)止住了腳步,別的的家事他摻和什么,此時忽然聽柳樂歸說起云兮,又憶起她餓鬼道三千年正好到了日子,想著去見一見她也好,便跟著來了,卻沒想到竟是這般情景。
卻說鯉兒一見敖閏來了,便哭喊著撲到他跟前,敖閏雖聽不清她在嚷什么,但觀她臉上雖又是血又是淚抹得一塌糊涂,哭聲卻洪亮,便知她無事,心下松了一半。此時重寰已搶先一步走到云兮跟前,將修為轉(zhuǎn)化了渡給她,暫且護(hù)住她的心脈。
敖閏安撫了鯉兒兩句,也趕緊過來問是怎么回事。王后見鯉兒抽抽搭搭半天說不清楚,便把自己來時遠(yuǎn)遠(yuǎn)看到的情景敘述了一遍。敖閏氣得跳腳,直嚷著回去就要打死敖紅鯉這個孽障,柳樂歸知道此事也怪自己嘴賤,因此戰(zhàn)戰(zhàn)兢兢從旁勸了幾句,他不勸則已,一勸反真的勾起敖閏怒火,只聽他哮道:“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回去你父君自會找你算賬?!?p> 重寰知道敖閏打死孽障之言多半是說給自己聽的,冷笑一聲盯著他,用一種極溫和,卻不容置疑的口吻道:“現(xiàn)在能救云兮的只有結(jié)雨珠,龍王想要本君用什么換?!?p> 王后聽了忙道:“神君也知道結(jié)雨珠是龍宮至寶…”
敖閏擺擺手止住她后面的話,走到云兮身邊,一手托住她的頭,一手將一顆如淚珠般小巧晶瑩的珠子喂進(jìn)她口中。
重寰見狀暗暗松了口氣,雙手結(jié)印,又將她送入輪回。
鯉兒見云兮忽然消失,以為重寰沒能將她救過來,又嚎啕大哭起來,敖閏忙摟著她好言勸慰,重寰也道:“公主不必如此,云兮已經(jīng)沒有大礙,送她入輪回,只是因?yàn)樗€有未渡完的劫,而此刻時辰已到罷了?!闭f完淡淡把敖閏看著,敖閏知道他的意思,沒好氣地道:“方才什么換不換的話,神君休要再提,且不說大義之言,單論小兒的性命,難道還不值一顆珠子嗎?”說完又沉聲對王后等道:“搖光仙君今日救了鯉公主性命,便是于我龍宮有大恩,不是一顆珠子就能還了的,日后仙君的事便是我西海的事,諸卿可都清楚了?”
重寰聽他如此說,也就不再糾纏,對敖閏等略拱了拱手,翩然離去。
待尋到云兮,見她已托生為一只幼犬,被個小孩抱在懷中,又聽個婦人苦勸他:“罷了吧,它生來就太弱,連母狗的奶都搶不到吃,如何活得了。況且我們家太窮,人都要吃不飽了,哪顧得了狗,就算養(yǎng)活了,也是要扔掉的。”
那小孩卻帶著哭腔道:“那幾只扔出去還能活,這只現(xiàn)在扔出去坑定會死的,阿娘你讓我留下它,我把我的飯給它吃還不行嗎。”
那婦人見拗不過他,只得住口,忙她自己的去了。小孩如得大赦,抱著它來到灶間,四下看看,才從柴火堆里扒出半碗稀粥,一點(diǎn)一點(diǎn)喂它吃了。
重寰看了一陣,見云兮雖弱,卻無大礙,這才放心離去。
那小孩終究還是把幼犬喂活了,并且堅(jiān)持要將它留下,他阿娘見勸不住,也就隨他去了,云兮便伴著小孩成長,陪著他種地,看著他娶妻,看著他生子。
然而小孩家實(shí)在太窮,平日里饑一頓飽一頓也就罷了,這新婦生了孩子,卻因饑餓非常虛弱,也沒有奶水,可愁壞了他們一家子,最后那老母親道:“旺兒啊,咱們家唯一還能下鍋的,就只有那條老狗,我知道這狗從小跟著你長大,你舍不得,可現(xiàn)在是兩條人命的事,你若舍不得,我來動手?!?p> 旺兒聽了,只得提刀含淚走到云兮面前道:“阿花,對不住了?!闭f完手起刀落,云兮只覺得喉間傳來一陣劇痛,之后便沒了知覺,只隱隱聽到旺兒母親嘆道:“這阿花竟不叫也不躲,真是通人性,只愿來世別托生在我們這樣的窮人家吧?!?p> 等她再醒來時,已經(jīng)是麥地里一只小耗子了,想到之前旺兒對她舉起的屠刀,心里還是挺難過,后來又無意見看到阿花的一身皮毛也被旺兒剮下來做嬰孩的襁褓,更是感慨萬千。
之后的三千年,飛禽走獸,蛇蟲鼠蟻她也都托生過,生于野外時,寒熱饑渴不定,也會被獵殺,互啖食,被人蓄養(yǎng)時,則免不了被勞役鞭打宰殺,取皮取骨取血取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