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
月牙河村新一年的故事,是從一場“戰(zhàn)爭”開始的。
春節(jié)過后不久,準確地說是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這天,讓全村人都沒有想到的是,老金家竟然能爆發(fā)戰(zhàn)爭。更沒有想到的是,平時不多言不多語,對公婆孝敬、唯命是從的,千里挑一的好兒媳包代小,竟然和老婆婆田杏花大吵大鬧,險一險就拳腳相加了。
戰(zhàn)爭的導火索,還是從扯“老婆舌”那兒點燃的。
按照慣例,元宵節(jié)這天紅樓市要搞秧歌匯演,這一次,輪到哈達鄉(xiāng)“坐莊”為主場,匯演地點定在了哈達鄉(xiāng)中學廣場。大清早,各個秧歌隊就向哈達鄉(xiāng)匯集而來,四面八方的觀眾也都涌來了。一時間,做小買賣的更是蜂擁而至,賣糖葫蘆的、賣爆米花的、賣花生的、賣小鞭炮的、賣針頭線腦的,等等等等,好不熱鬧。
田杏花跟著金順來也趕來湊熱鬧,人太多,金順來碰到了熟人打招呼的工夫,兩人就走散了。當然,雙方都很生氣,但都沒太著急,那么大的大活人,誰離開誰都丟不了。
由于又是圍巾又是圍脖的,捂得很嚴實,別人很難認出田杏花。她踮著腳兒、抻著脖子尋找金順來,突然發(fā)現(xiàn)了村里兩位婦女在前面嘮嗑兒呢,就靠到近前想摻和摻和。都是“長舌婦”隊伍里的成員,有著共同的愛好和共同的語言,包括共同的攻擊對象。
人越聚越多,哈達鄉(xiāng)中學操場上快水泄不通了。田杏花往前擠著挺廢勁兒,她設計著到近前拍二人一下,嚇她倆一跳,所以就沒有提前喊。
當田杏花擠到二人身后,聽清她倆悄悄嘮的話語中有“包代小”三個字,就改變了主意,像個“特務”似的偷聽起來。
“包代小不是那種人吧?”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瓢崴。那小媳婦瞅著憨厚,其實可犟了,豬腰子老正了?!?p> “這么說來,老金家都讓包代小給騙了?蔫巴兒的,凈干大事兒??!”
“估計她還惦記著孔雀屏草原上的那個鮑什么山呢,和金寶成家可不是心甘情愿的,卑鄙憋著一肚子的氣呢?!?p> 田杏花心里一驚,又把頭扭了扭,把耳朵往前探了探。
“鄉(xiāng)里管計生的,是我姨家的我大表姐,她說的話還能有假嗎?包代小偷摸找的她,要了很多藥……”
“田杏花那老娘們兒還想抱孫子呢,這回倒好,能抱上個孫女就算祖上積德了……”
突然,鞭炮炸響,接著是大鼓、嗩吶齊鳴,田杏花再想聽二人說些啥是不可能了。
秧歌匯演開始了。踩高蹺兒、跑旱船,歡快的舞步、飄動的彩扇,歡快而熱烈……
田杏花無心觀看,悄悄出人群,顧不得等金順來了,趕緊往月牙河走。一路上,她都在琢磨那兩人的話,等把這些話前后串起來,竟然想明白了——原來是……
田杏花胸中燃起怒火,腳步加快了!
…………
早晨,金梅花想和爺爺、奶奶一起去看秧歌匯演,包代小沒同意,硬攔住了。怕她凍感冒,逼著她在家寫寒假作業(yè)。
后來,金梅花提出要找阿茹娜去玩兒,又被包代小回絕了。所以,寫作業(yè)時也是氣鼓鼓的。
包代小就坐在炕邊兒織毛衣,看著女兒。
田杏花回到家,直接推門就進了兒子金寶的屋。門被突然撞開,包代小和金梅花都被嚇了一跳。
“包代小,你為啥不給我們老金家生兒子?”田杏花開門見山,直接挑重點劈頭蓋臉就問上了。
“媽——你這是——啥意思?”包代小被問蒙了。
田杏花眼睛都氣紅了,好像能噴火似的,喊:你別管我叫媽,我沒有你這個媽——不對,你沒有我這個媽!你的媽是吉雅,在老包家呢!
“奶奶——”金梅花站起身。
“別管我叫奶奶,我沒有你這個——大孫女,你出去!我和你媽好好說道說道。有些話,你小孩子不方便聽!”
“奶,我不走。奶,你消消氣兒。我媽哪兒做得不對了?”金梅花雖然正和媽媽生氣呢,可她是愛媽媽的,她不能走,擔心媽媽挨欺負。
“你問她啊!豬腰子有多正?。∥乙恢币詾槭悄闵眢w有問題不能再生養(yǎng)了呢,沒想到啊,你是——梅花,你趕緊走!”
田杏花意識到有些話不能當著孩子面說,就咽了回去,又開始往外攆孫女。
…………
秧歌扭得正歡,金順來在人群里尋找田杏花。心里罵:這老娘們兒,轉(zhuǎn)眼就沒了!死哪兒去了?
…………
金梅花看到奶奶憤怒的樣子,嚇壞了。越是這種情況,她越要護著媽媽。于是,上前抱著奶奶央求她不要發(fā)火,有話好好說。
包代小咬了咬嘴唇,說:媽,你是不是聽到啥閑話了?那些爛嘴丫子的都說我啥了?你怎么啥都信呢?
“那我信誰?我這些年一直信你包代小了!怎么樣?把孫子都信沒了!老金家到金寶這一輩就絕后啦!”
“奶奶,還有我呢。”
“滾!你給我我滾出去!”田杏花發(fā)瘋似的推搡著金梅花。意思是她走了之后,自己有些話就能和包代小說了。
金梅花哭了。
包代小的火兒被勾了上來,一把將女兒摟在身后,說:媽,有事兒沖我說,和孩子撒啥氣?。棵坊ㄕ心闳悄憷??
田杏花指著包代小的鼻子,喊:行!敢跟我頂嘴了?有你這樣當兒媳婦的嗎?有娘養(yǎng)沒娘教育的東西!
包代小被罵急眼了,喊:罵我就罵我,別刮拉到我娘家人!有啥都沖我來!
“我沖你說?行,我問你,你從鄉(xiāng)計生辦的那個女的要的都是啥藥?你吃那種藥是啥意思?你說?。縿e裝啞巴!”
包代小咬著牙,怒目而視,一言不發(fā)。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她不想解釋,也沒法解釋。
原來,女兒金梅花出生之后,包代小就不想再生了。但是,金家都盼她再給生個男孩,就算計劃生育抓得再緊,掏罰款都認了。包代小心里想,你田杏花對我那么惡道,還想讓我給你家留后?做夢去吧!于是,她就去鄉(xiāng)計生辦要回藥,偷偷服用。她以這種進行無聲的反抗,確實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