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顏兒要嫁九哥哥！
“哪里‘只是幾根’？”南顏就著被扯落的頭發(fā)一一細(xì)數(shù)，“您瞧，有十多根！”
老爺子心里好笑。
自家幺孫女鮮少肯出一方院落，終日畏畏縮縮，以是自卑。今兒個(gè)親眼見她非悶聲吃虧的性子。如此，倒隨他。
貴為國公府南氏的姑娘，就該心高氣傲！
同時(shí)。
主會尹氏暗自尷了個(gè)大尬。
煉藥師主會昨天離開國公府，回自個(gè)府邸與家母閑談，老夫人聽聞小姑娘容色婉娩，年方十余，又生養(yǎng)在國公家——
任誰不知道國公家幺孫女蠢笨，等同癡兒。
老夫人心生主意：定一門娃娃親。
他們自恃搭救了南國公幺孫女，與國公府有恩。
在他們臆想之中，自家男孩兒正好與國公幺孫女年幼三兩歲，抱‘金磚’不可謂不美。
定下的娃娃親，倘使男孩兒他日不喜，還能讓南顏?zhàn)鰝?cè)室，反正蠢笨的小姑娘最是好欺負(fù)。
尹氏在家母提點(diǎn)下，一時(shí)覺得醍醐灌頂，直贊‘妙哉妙哉！’
今兒赴約臨出門前，尹氏反復(fù)提點(diǎn)獨(dú)孫。
尹氏是精明人，料必到時(shí)，兩個(gè)小孩年紀(jì)相仿，興趣相投，扮演戲里上錯(cuò)花轎嫁對郎一類的橋段時(shí)，他便可以借機(jī)道金童玉女很是般配，云云此類。
到時(shí)。
只需他挑一些個(gè)漂亮話夸耀小姑娘。
南老爺子興致高漲，指不定主動結(jié)親……
小男孩知是要陪女孩兒玩扮家家酒，鬧騰不允。
為此，來時(shí)的路上尹氏還覺得頭痛不已。
誰知——
男孩兒甫見到小姑娘眼睛都看直了，小姑娘走哪便跟去哪，左一聲顏兒姐姐，又一聲顏兒姐姐的。莫說是玩扮家家酒，就是一起去和泥，他都樂意。
不樂意的，反倒是國公家小姑娘。
尹氏尷尬間。
老爺子正以幺孫女打趣，“尹家公公有恩于你，只是跟他家小孫子玩?zhèn)€游戲，如此，倒好像我們不識趣?！?p> 他笑著，笑不入眼底。
尹氏臉上一陣青白不接。
對方想道德綁架，自以為恩上加恩，親上加親，殊不知小南顏根本沒有道德。
“顏兒陪他玩了已是知恩，但是顏兒不嫁他！”
“那顏兒要嫁誰？”
話雖如此，南老爺子倒沒有等她回答，便同煉藥師主會舉杯交盞，“來，繼續(xù)，兒孫自有兒孫福，莫要多操閑心?！?p> 話音剛落，適逢絲竹聲歇，乏的人靠去了椅背，沒什么人說話。
小姑娘聲音溫軟。
如此。
擲地有聲。
南顏道：“我要嫁九哥哥！”
頃刻間——?dú)夥兆兊渺o謐詭異起來。
明眼人嘈雜交談起來，意圖掩蓋住小姑娘的聲音，狀若不聞。
南顏再答老爺子的話：“太公公，我要嫁九哥哥！”
絲竹聲沁耳，如高低冥迷，不知西東。
舞姬像是受了驚，匆匆散作一旁；鼎沸人聲，一時(shí)間寂靜了去。
尹氏忙打圓場，“童言無忌，童言無忌?！?p> 都以為國公勢必動怒似的。
南老爺子卻忽而發(fā)笑，“老夫這幺孫女，孩子秉性。小孩子素來喜與大孩子為伴，國公府沒有她的玩伴，跟她九哥哥親近些勢必會是常態(tài)?！?p> 如此。既沒有責(zé)怪幺孫女的意味，又給足了尹家面子。
主會忙點(diǎn)頭稱，“國公所言極是?！?p> 主會尹氏心有疑慮，不禁留意小姑娘。就連他久居深宅的家母都耳聞知曉國公與自家蠢笨的幺孫女心生嫌隙，怎的眼前好一副隔代親其樂融融的相處景象？
如此稍一留意——
只見南顏揮著粉拳，威脅男孩兒道：“臭小孩走遠(yuǎn)一點(diǎn)。”
“你再跟過來，小心我捏爆你的腦袋！”
她眼中有戾色，根本不像十余歲小姑娘該有的天真浪漫。
尹氏一下子就想到皇九子傅北，不能說一模一樣，但至少是毫無區(qū)別。
如果說老爺子與皇九子積怨由來已久，是憎惡；
那么他對于皇九子，沒有憎惡，只有……懼怕！
是的。
尹氏沉浮半生，竟確實(shí)懼怕初初及笄的少年。
有一次皇九子來府邸做客，其間，尹氏盛贊歌妓‘美人在骨不在皮’‘畫虎畫皮難畫骨’。
于是隔天。
尹氏收到了一副骸骨。
完完整整的一副骸骨。
那名歌妓便是在他府上失蹤的。
而事后——家中卻瘋了一個(gè)婆子，婆子聲稱看見異獸生吃妙齡少女，竟會吐出完整的骨架作以保留。異獸是只龐然大物，渾身遍布鱗片，一首四眼……
尹氏壓根就沒有往多處想，權(quán)當(dāng)婆子瘋言瘋語，怕驚擾家母，將其轟出了府。
直到他誤入皇九子行宮，階上趴著的異獸確如瘋婆子描繪得分毫不差，它正在啃噬一塊不知道哪來的斷脂殘肢……
尹氏嚇破了膽，趁異獸發(fā)現(xiàn)自己前，跌跌撞撞地想要離開，卻與少年錯(cuò)身而過。
他不禁問少年因由為何。
少年冷傲反問他——
尹先生難道不知道因由為何？
他看向尹氏時(shí)，那雙溫柔眉眼里，一閃而過的，就是如此戾色！
尹氏忽然想起——
他昨日才剛公然站向了皇三子傅和斯之列……
尹氏拉回了自家男孩兒，不動聲色，“國公莫再讓您家幺孫女與皇九子之流為伍了。”
“哦？”
老爺子不以為意，“為何?！?p> “國公可聽過民間諺語，挺有意思的?！?p> “哪句?！?p> 煉藥師主會尹氏沉聲道：“跟著好人學(xué)好人，跟著巫婆跳假神?！?p> 南顏聽見，小臉一沉，一下子就不樂意。
她輕聲細(xì)語同老爺子道：“太公公，既是家宴，讓他走，顏兒不喜歡他！”
“顏兒不喜歡尹家的太公公？”
“他說九哥哥壞話，我討厭他?！?p> 老爺子淡笑，一言一語便把話鋒錯(cuò)開了去，破例在家宴不做閑談，改為詢問迦南學(xué)院招生事宜。
南顏聽著，覺之無趣，直沖瞌睡，正當(dāng)她上下皮與下眼皮打著架快要不敵困意。
一道嬌滴滴婉轉(zhuǎn)如黃鸝的女聲劃過耳際，亦劃破她混沌的腦海變得清明。
南顏睜開眼睛，便看見蓮兒如臨大敵般攥緊了手，緊抿著唇，顫抖不已，心里自是還在憋屈著，為月兒劈頭蓋臉的痛罵憤懣不已。
南顏循著蓮兒視線垂落的地方一同望去。
便見南芷，一步三搖曳，身后緊跟著數(shù)不清的雜役乳母廚子車夫，好像嫌那些個(gè)人都不夠她差事似的。
南芷撅著嘴唇，窩在南夙懷里撒嬌，音容嬌媚。
賓客多，因而為家眷準(zhǔn)備的座位有限。
南顏還有把太師椅可以靠著打盹，蓮兒只得站在近旁。
同是婢女，月兒卻很不一樣，她東張西望，是在替自己尋位置。
南顏壓根沒把她當(dāng)回事兒，看了眼，便跟望見了團(tuán)空氣似的，再一次閉上眼睛打盹，密如鴉羽的睫毛便垂了下來。她睡得太香了，歪斜著小腦袋，唇角是濕洇洇的奶漬。
月兒瞥了她一眼，照例驅(qū)趕她為自己騰位置。
她抬起腳，將南顏?zhàn)哪前烟珟熞翁叩谩榕椤黜憽?p> 原以為南顏是醒了，月兒沒再繼續(xù)踢。
她耐著性子等了等。
南顏的小腦袋也確實(shí)動了動。
然后。
她只是變換了腦袋傾斜的方向。
月兒一下子就被她倨傲且不屑理睬的行為氣到了，“病初愈不在閨閣里待著，出來吹什么冷風(fēng)！”
“……”
南顏未曾理睬她，斑駁睫毛垂落，像是睡著了似的。
但她分明是醒著的。
太師椅有稍稍挪動。
月兒又耐著性子等了等。
南顏依舊不搭理她。
見此，月兒一下子就感到火冒三丈，戳著她的臉頰，大聲嚷嚷，“小小姐，奴婢跟你說話你聽不到是嗎？！”
“誰是奴婢……”
南顏睜開眼睛，睡眼惺忪，“哦……你不說我還以為我是你的奴婢呢，原來你在跟我說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