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到現(xiàn)在也不想看見自己的父親,他父親也是同樣的。
要說沒有恨意,那都是假的,要放開的話,真能放開的話,他也不至于是這個樣子了。
那些年一次一次奔波沒有結(jié)果的時候,那些年不得不回去找爸爸開證明卻被冷嘲熱諷還不給的時候,他都會恨起來爸爸的放棄。
明明越早行動越好,可是爸爸只是意思意思找了找就迫不及待地扮演起了痛失愛子的悲情父親形象。
就是因為他作為監(jiān)護人的放棄才讓成年后有資格行動的他步履維艱,他沒有放棄過,卻也不能確定自己花上一輩子能不能有個結(jié)果。
如果不恨他,他也不會在暗地里動手腳,這么多年一直給爸爸的對頭透露消息。
爸爸當年最在意仕途,這些年在他不間斷的打壓之下,爸爸的職位總是被困在那一個地方,看到他落魄不如意,他心中才會舒服一些。
但是這樣報復的事情做得越多,他就越覺得膩味,也更對做出這樣事情的自己感到厭惡。
凝視著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著自己,要控制著自己不走上歪路,實在是太過困難的一件事情。
能讓他沒有真的走上不歸路的也恰恰是他自己親身經(jīng)歷的那些痛苦,他不想操縱誰的人生。
近鄉(xiāng)情怯,元祁跟沈宜言在路邊說了一會兒話才閉了閉眼睛,帶著他繼續(xù)往前走。
正是冬日,麥田里只有匍匐在地上的小麥苗,放眼望去有不少的土包,有的還立的有石碑,有的上面是光禿禿的樹干,偶爾還有一聲嘶啞的鳥叫聲,讓人的心情也跟著那聲音沉寂。
元祁的喉嚨就像是被堵住了一樣,不管多少次來到這里,她總是這個樣子,哪怕音容笑貌已經(jīng)模糊,那種心臟緊縮的痛楚卻一直清晰著。
她默不作聲地擺供果,沈宜言也沉默地跟著她一起。
點了香,又燒了紙,元祁默默地跪下磕頭,等抬頭的時候才發(fā)覺沈宜言跟她一起跪了,表情是跟她一樣的莊嚴肅穆。
她心中一燙,伸手去拉他起來。
他跟沈宜言從小到大的生長環(huán)境不一樣,她也并沒想讓沈宜言跟著她入鄉(xiāng)隨俗。
這是她自己的親生母親,待她如命一樣的照顧著,疼愛著,跪下磕頭對她來說就像是贖罪一樣,贖她自己沒能償還母親的養(yǎng)育之恩。
即使沈宜言同她結(jié)婚,他們兩個也是不同的個體,她沒想要強迫他的。
或許是因為她自己太小的時候就變成了一個人,有的時候她自己的想法也有些離經(jīng)叛道。
但是,沈宜言愿意跟她一樣,這也讓元祁好不容易才壓下去的眼淚又洶涌了出來。
她不等沈宜言伸手就自己擦了,又沖他笑了下才轉(zhuǎn)頭對著供臺含著眼淚笑。
沈宜言只握緊了她的手,他不想打擾她跟媽媽相處。
離開的時候,沈宜言明顯能覺察到元祁的腳步沉重,不過等到了路邊,她就恢復了過來。
他一愣神,元祁就蹲下身給他拍褲子上的泥土,沈宜言趕忙拉她起來,換成自己蹲下給她拍。
她跪的時間長,哪怕有袋子在下面墊著,身上還是粘了枯草屑。
“沈宜言?!?p> 元祁等沈宜言起身后給他擦了擦手,忍不住輕輕叫他名字。
沈宜言低低應(yīng)了一聲,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
元祁只是覺得高興,被他一拍心里感動卻更加忍不住笑了出來。
沈宜言有些驚訝地看著她,很快他也跟著放松下來。
她確實就是這樣,所以那時候他怎么也看不出來她是跟他有一樣經(jīng)歷的人。
他們性子其實都偏向內(nèi)斂,可是也許是她更早經(jīng)歷不幸的事情,她的性格也比他更加的堅韌,他遇到她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很擅長調(diào)節(jié)情緒了。
兩人來的時候在路上并沒有遇到多少人,等到回去的時候,同道街上家家戶戶大門口幾乎都有人在坐著,見到她立刻就跟她打起招呼。
“元祁回來了??!”
沈宜言一看這陣仗就緊張,元祁拍了拍他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囑咐他,“你先回家放車?!?p> 話音落下,她就已經(jīng)下了車,跟著周圍的街坊鄰居寒暄了起來。
沈宜言努力想笑一笑,但是上午對著賈閏父母還有蔡老師都笑不出來,更別說現(xiàn)在了。
他只能先回去放車。
門口兩個小姑娘正坐在門檐下,手里還是拿著彩虹糖,沈宜言一過來把兩個孩子都嚇得不敢動了。
他也實在沒有跟小孩子相處的經(jīng)驗,看到兩個孩子被嚇到,沈宜言有些不知所措,停了車就準備直接出去。
但是車才剛放到原先的位置,他就聽到了朱晨晨著急的聲音,“叔,你別跟元姐再提了,???元姐做的已經(jīng)夠多了,你看看現(xiàn)在住院,生病看病的錢,還有生活費都是元姐給的……你要是再跟元姐鬧著問……這讓我哪有臉去面對元姐呀?現(xiàn)在應(yīng)該我養(yǎng)你才是,你當初都沒管元姐,剛才你都說了不管了,就別說了,待會兒吃飯,你啥也別說,啊?”
“結(jié)了婚跟沒結(jié)婚能一樣嗎?她現(xiàn)在不說清楚以后咋辦呢?你沒有工作,還有倆孩子,我能拖累你嗎?好說歹說,我也養(yǎng)了她15年,也不求她養(yǎng)我15年,我這得了這病還有多少年活頭?”
“叔,您別說這話了,我求你了,我是沒出息,但從小占了元姐的位置,怎么著也是我來養(yǎng)……”
沈宜言不自覺停下來聽了一會兒,轉(zhuǎn)頭見兩個小女孩膽怯的看著他,他抿了抿下唇,沖兩個孩子點了點頭,“你們跟媽媽說,阿姨跟叔叔馬上就回來了?!?p> 見兩個孩子點了頭就往屋里跑去,沈宜言這才轉(zhuǎn)身出去接元祁。
元祁還被包圍著,沈宜言遠遠看到元祁臉上的笑容,心里就覺得沉重。
雖然他的父親對他是一樣的不在乎,但是至少現(xiàn)在不用面對了,而且他的父親就算是真的得了重病,住了醫(yī)院也不會想到讓他過去的。
他大概也不會面對元祁現(xiàn)在這樣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