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堂,上首的座位是用石頭砌成的,上面墊了兩層毛皮,椅背上,扶手上亦用毛皮圍著,只有落地處露出石塊來。
石座上半躺著一人,一腳踩在地上,一腳搭在扶手上,一手拖著腦袋靠著另一邊扶手,一手在腿上隨意地敲打著,此人便是曹成北。
林月汐一直以為曹成北是個(gè)毛面大漢,至少得和霍屠夫差不多剽悍,可是此時(shí)一看,卻是個(gè)二十歲出頭的小子,頭發(fā)干凈利落地高高束著,面龐也算干凈,只是右臉處有一道長長的疤,自鬢角一直劃到嘴角以上,甚是醒目。
荀鋒低聲稟報(bào)一聲,曹成北緩緩坐起來,兩腳岔開,兩手摁在大腿上,微微晃了晃脖子,隨后垂下眸子來盯著林月汐打量了好一陣子,突然面露喜色,道:“你就是林月汐啊?怪不得老三動(dòng)了歪心思,長得是??!”說罷,還四處瞧著看了看一旁肅立的兄弟們,接著正堂里的人全都附和著大笑幾聲。
曹成北笑罷,身子往前探了探,問道:“你知道為什么把你請(qǐng)到這里來嗎?”
林月汐不答。
曹成北緩緩起身,走到林月汐面前,兩手負(fù)在身后,在她身側(cè)踱著,“我的三當(dāng)家死了。”
“不是我殺的?!绷衷孪纱嗟胤瘩g道。曹成北干笑一聲,在她面前站定,微微皺著眉低頭盯著她,“我知道不是你殺的,他中的是暗箭,不是短刀?!?p> 林月汐亦仰頭瞪著他:“那你叫我來作甚?”
曹成北嘴角一揚(yáng),淺淺地低了低頭,“我要瞧瞧,把老三迷得神魂顛倒,大半夜追去樹林求死的女人,長什么模樣啊?!闭f著,一只手觸到林月汐耳下,滑到她下顎,林月汐怒目圓睜,一把推在他的手腕處將他推開,惡狠狠地瞪著他,曹成北揉了揉手腕,微微一皺眉,“有脾氣!和爺?shù)囊?!”說罷轉(zhuǎn)身回到了石座邊,一撩衣服坐了下來。
剛剛坐下,身邊一人拱手遞上一只碗,不知是酒是水,他仰起頭大口喝下去,嘴角流下來些,又抬起袖子粗糙地擦了擦,隨手把碗丟給了那人,那人接過碗,輕手輕腳地去了后面。
“我的三當(dāng)家死了,得找一人償命。”曹成北淡淡地道,“兄弟們?cè)跇淞掷镛D(zhuǎn)了兩天沒發(fā)現(xiàn)什么線索,也就是說那個(gè)射箭的人找不到,那就只能你來償命了。”
林月汐眉頭微蹙,咬牙道:“他死有余辜!”
“說得好!”曹成北拊掌大呼。
“可他死了,得有人償命?!辈艹杀绷⒖剃幊料聛?,兩眼死盯著林月汐,“既然你不肯,不如叫你家那個(gè)老東西替你,反正他留在這里,也沒用?!?p> 他說的是——秦伯?
秦伯已經(jīng)到北東西南幫來了?
林月汐心下有些著慌。
曹成北見她這副模樣突然大笑,又道:“我北東西南幫的大門,能進(jìn)來,能出去的,只有三種人,一是自己人,二是客人,三是——”曹成北身子往前探著,幾乎趴在了大腿上,“死人?!?p> 說罷,他緩緩直起身子,嘴角上揚(yáng)著,帶著輕蔑和狂妄,眼睛微微瞇著,不屑地看著林月汐。
“你自己挑吧?!?p> 林月汐蹙眉:“你什么意思?”
曹成北笑著,朝身后揮了揮手,一人自他身側(cè)走下,那人與幫中眾人有些不同,像是個(gè)讀書人,一身青衫,頭發(fā)利落地束著,眉宇間透著些柔和氣息。想來,此人便是北東西南幫被奉為“軍師”的許承澤。他緩緩走至林月汐身側(cè),伏在她耳旁低聲道:“謝家的仇,太大了,還得去洛陽,說不定得牽扯朝中大元,秦伯又給不了我們北爺什么好玩意兒,留下他這個(gè)兩條腿都沒到黃土里的老頭子也沒什么用,怎么值得北爺去冒這個(gè)險(xiǎn)去洛陽給你報(bào)仇???報(bào)仇這件事,肯定是主子來談更合適。您說是不是?”許承澤頓了頓,直起身子瞇著眼看了看林月汐,隨即又微微欠身,伏在她耳畔輕道:“謝二公子?”
林月汐一顫?;艁y地抬頭看向曹成北,曹成北已躺在石座上,悠然地翹著兩腿。那人淺笑著看著林月汐,他越笑,林月汐越覺骨間生寒。
“客人,自己人,還是死人,”曹成北轉(zhuǎn)過臉來,“你自己挑?!?p> 林月汐略沉一口氣,緩緩道:“或許秦伯沒有告訴你,我不姓謝,也不是什么謝二公子?!?p> 話音剛落,曹成北一揮手,只見一道寒光,一把短刀“嗖”地一聲飛過來,真好插在林月汐兩腳之前二指遠(yuǎn)的地方,林月汐身子一顫,后背一陣涼風(fēng),額頭上滲出幾顆汗珠。
“老子讓你挑,是給你面子,天大的面子!你還敢跟我扯別的?”曹成北已然坐了起來,指著林月汐罵道。
“我說了,我不是謝家的人,我沒想報(bào)仇,秦伯要報(bào)仇也與我無關(guān),我不是你的客人,更不是你的自己人,你若想殺了我,動(dòng)手便是!”
曹成北咬著牙,猛地站起身來,正欲拔刀,許承澤上前兩步摁住他,低聲言語幾句,曹成北怒氣沖沖地把刀扔給了許承澤,自己憋悶地坐了下來。
剛剛叫喊著“北爺”跑進(jìn)來的一人被眼前的陣勢(shì)唬住,停在門外愣愣地往里瞧著,曹成北大吼一聲:“有屁放!”
那人連忙指了指大門處,磕磕巴巴地稟報(bào):“門外來了個(gè)人,像是上次把您打輸了的那個(gè)——梁塵?!?p> “他奶奶的!”曹成北咒罵一聲。許承澤低下頭伏在他耳側(cè)又是一陣低語,曹成北漸露笑意,連連點(diǎn)頭,拍了拍許承澤的肩膀。隨即站起身來,緩緩地道:“既然做不了生意,又做不了朋友,那也便作罷。今日算我便宜你,三天后,等天快黑的時(shí)候,你再來,我們當(dāng)場(chǎng)做個(gè)決斷,到底是你來償命,還是,那個(gè)老家伙替你?!?p> 許承澤淺笑,補(bǔ)充道:“姑娘若是不來,我們便去岐陵山請(qǐng),到時(shí),我們?nèi)粽f是找姑娘為我們?nèi)?dāng)家償命,墨先生失了臉面,就不好看了?!?p> 林月汐自然清楚,她與北東西南幫交涉,梁塵可以下山來救自己一次,依他的脾氣,絕不會(huì)有第二次,更何況是因殺人一事。
可若是,如那日她猜測(c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