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沒有人會知道，當你成為眾矢之的后，最想做的事，是找一個無人之地自我舔舐傷口。
我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弟弟變了，不再是可以為了我撿石頭砸人的弟弟了。他可以每天跟我一起出家門上學(xué)，在奶奶面前乖巧聽話，只要遠離大人，他便嫌棄的將我丟下，與伙伴們一起玩耍。
有時忘了時間，便不用去上學(xué)了。到山里捉小鳥，到莊稼地里偷玉米，到河里捉魚，反正一切，他都認為正常。等到我們下學(xué)，便又跟著我回家。
有時候我在想，不用管弟弟會怎樣？他是不是就變得越來越壞，然后奶奶便不會喜歡他了吧。但我不管他，他該怎么辦。他的人生，才剛開始而已。
“小康，今天在學(xué)校老師有布置作業(yè)嗎？”
奶奶將剛下學(xué)回到家的弟弟抱進懷里，輕聲問他。
“奶，今天老師還是講鵝～鵝～鵝～……”
弟弟搖晃著腦袋，清脆的聲音朗誦一首三天前老師教給他們的古詩。
“我的孫兒真棒，將來肯定能考大學(xué)升大官！”
奶奶高興極了，好像弟弟能背出一首天下最好的詩一般。
“那今天在學(xué)校有人欺負你嗎？”奶奶揉揉弟弟的小腦袋問。
“嗯～”
弟弟這時悶哼一聲，不著痕跡看了我一眼，不知是心虛還是怎么的，當我的眼神剛好尋到他的眼神時，他急忙別開。生怕被我看到。
“她欺負你了？”
奶奶看著弟弟，突然厲聲詢問。
“我沒有?！?p> 當聽到奶奶的聲音，我害怕了，急忙小聲否認。
“你沒有？！我怎么跟你說的，是不是叫你好好保護弟弟，別欺負弟弟？你當耳旁風(fēng)了？”
奶奶將懷里的弟弟輕輕放下，順手從身旁拿起一把火鉗，朝我打來。
那疼痛感嵌入皮肉，疼進心里，可是我敢不逃，我也逃不掉的，不然，明天我就可能被留在家里，不讓去上學(xué)了。
“我沒有……”
我還是小聲反駁。
“小康都說了，你還狡辯？”
奶奶聽到我的反駁，打得更兇了。
“我叫你狡辯！你個賠錢貨！”
奶奶一邊打，一邊嘴里還說著話。
在奶奶的心里，我可能本不該存在的，該在那年冬天就死掉的吧，不然在那次水里死掉也好。
弟弟在一旁看著，眼里并無變化，好像我真的欺負他了一般，他沒有為我說話，沒有像小時候那般，伸出軟軟的小手去搶奶奶手里的棍棒。
“跪下！”奶奶厲聲。
順著奶奶的聲音，我慢慢跪下，這時腿已沒有知覺，奶奶打得太慘了，我已忘記疼痛。我想，背部應(yīng)該有很多條紅色的印子。
“小康，她怎么欺負你了？”奶奶輕聲問弟弟。
“姐姐偷我的錢～”
弟弟那清脆而稚嫩的聲音從我面前傳來。他站在我的前面，看著我。
“我沒有！”我依然是反駁的。
即使奶奶一周給我的零花錢是五毛，給弟弟一天的零花錢是五毛，我也不曾想過要去欺騙弟弟或者偷弟弟的錢去花。即便我知道，爸爸媽媽寄了我們兩人相同的生活費給奶奶，我也不曾想過拿弟弟的錢去花。
“你還狡辯！”奶奶厲聲嚇我。
看看奶奶，再看看弟弟，我低下了頭，我不該狡辯的，在奶奶的心里，早已下了定論。
“你給我去門口跪著，晚飯不用吃了！”
這已是常態(tài)，我默默的，站起身，到門外跪著，面對著家門前那條碧綠的長河跪著。遠方的大山巍峨聳立，再加上這一條長河，真的美麗極了。
我想，如果我是這一條長河該有多好呀，可以從山上來，匯聚到汪洋的大海；或者是這條河里的一條魚也好呀，可以從上游往下游自由擺尾；再不濟，做一顆砂礫也是好的，輕一點，可以隨風(fēng)飄到山頂?shù)哪且环N。
可是，我只是一個小小的人呀。
夜色漸漸的黑了，爺爺從河邊打魚回來。他提著一桶裝滿半桶水的魚，背著他那用了很久的打魚用具。他的鞋上還沾有河草，黑色的鞋配上綠綠的零星河草，像一副畫一般。
爺爺大抵是可憐我的，把魚具放下將我拉起來。
“你呀，是不是又惹奶奶不高興了？”
爺爺要我坐下，背著奶奶悄悄給我的手臂上藥。
“沒有……”
這是第幾次了，第幾次爺爺偷偷幫我抹藥，他似乎變了，又似乎沒有，只是給我上藥，其他的，并沒有做什么。
“你去樓梯那坐著，爺爺給你打飯過來啊。”
爺爺說完，往家里走去，順手關(guān)上了門，可能他怕被奶奶看到吧。
我是聽爺爺?shù)脑挼?，就算奶奶打我的時候他從未勸解過，我也要聽他的話的，即便只是因為他用他的褲腿給我做書包，我還是要聽他的話的。我沒有任何理由不聽話。
我慢慢爬上爺爺家新蓋的水泥混石頭的房子的二樓樓梯，坐在樓梯口，我想，今晚應(yīng)該只能在樓上露天天臺睡覺了吧。
爺爺回來時，我看到他手里端著的鋁鋼打的大碗，我想，里面應(yīng)該有苞米混合白米煮熟的飯，上面鋪一層薄薄的紅豆混酸菜，味道好極了。
果然，里面如我想的一般，只是那薄薄的菜略微厚實一點，大概是爺爺給我留的。拿著大碗，我大口大口的吃著，忘記了被奶奶打過留下的傷口，忘記了弟弟當時的眼神，全身心只留在這一碗食物里。
過了一會兒。
“爺爺，您回去吧?！?p> 我抬頭，嘴角還掛著米粒，但大碗里的食物已不見蹤跡，將碗遞給爺爺。
“大晚上的，趕緊下去睡覺。”爺爺說。
“我想在這看會星星?！?p> 可能爺爺也知道，今晚我是回不去了，他搖搖頭，拿著大碗，離開了樓梯口?？粗鵂敔?shù)谋秤?，我好希望，這個背影為我停留……
天上的星星閃爍明亮，月亮高高掛在半空，照著遠方群山倒映在那條翠河里，波光粼粼。夜越來越沉，每家燈影漸弱，想來快要入睡了。我被遠方的景色吸引著、被天上的月亮吸引著，坐到?jīng)]有護欄的天臺邊，晃著腳，靜靜看著這一切。
這時的我，內(nèi)心平靜，沒有任何波瀾。
我不知道背后的人是何時到來的，我只知道當我反應(yīng)過來時，已被她推下天臺，看到奶奶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和眼里含著我不懂的情緒。
“爺爺！”興許是我的聲音太大了，我這一聲驚呼吵醒了漸漸入睡的村里人。
我看到附近鄰居家燈火漸亮，聽到人潮腳步聲向我涌來，看到爺爺從家里慢慢跑出來，感受到我的手、腳、頭都在流血，眼神漸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