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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遞員不能承受的罪與罰

第六章 ?我的上一屆接盤俠

快遞員不能承受的罪與罰 吃飽很舒服 4582 2020-05-21 17:29:39

  起初,我本打算花點時間去吳國的店子里走走來著,主要還是想出個頭,在大家面前露個臉什么的。

  當(dāng)然還包括了解快遞的營業(yè)狀況,員工管理,以及車輛配置等等。

  爾后呢,再去找個落腳之地,再招兵買馬,再購置車子,抑或再干一些與快遞著不到邊兒的、稀松平常的事。

  譬如說我初來乍到,還很好奇這附近是否有所謂的電腦耗材店,跟我曾經(jīng)的店子多少類似。

  還想打探打探永和街的消費情況,一元錢是否還能在這里購得兩個體面的大饅頭,或一個夠分量的肉餡包子。

  當(dāng)然還想一口氣把這所實至名歸的大學(xué)校園逛個遍。

  沒錯,我這一天已基本在大腦里安排的井井有條了。

  然而事實總是相反的。

  它給人一種意想不到的‘驚奇’——我這一走馬觀花式的‘到訪’,不知不覺的,終于還是把一大半時間都搭在了吳國那里。

  到了學(xué)生下課最忙的時候,吳國的女員工小肖適才停下手頭的活兒。

  她機動靈活,很快就將眼下快要大亂的局勢穩(wěn)住,同時動作非常迅速敏捷地幫學(xué)生找著貨。

  而吳國幾乎一整個上午都忙著理貨,到了人群排成長長的列隊時,也適才停了下來。

  實際上,這時候我看幾乎已經(jīng)都到無可救場的程度了。

  就是說找貨過程中,倘再出現(xiàn)吳國誤找的情況,找半天依然徒勞無功,那排隊等候的學(xué)生恐怕就要暴動了。

  即使大家都很有耐心,但我那時想也不會克制太久,因為人群中已時不時發(fā)出了像‘效率太低’一樣的牢騷聲。

  當(dāng)然,至于接下來究竟會發(fā)生什么,我一概不知。

  但吳國臉上的惶惑和不安依然暴露無遺——于是我莫名感到不安起來。

  有幾次我決心前去幫忙,但又瞻前顧后,思來想去,始終作罷。

  原因在于自身的某種缺點,吳國方面的當(dāng)然也不乏其有。

  吳國在我眼前表現(xiàn)的猶疑不定,他時而蹲下身搶著理一兩個貨,時而又受驚了似的掉過臉朝店子方面探上一探。

  但最后還是撂下了手里的活兒,直起身子,飛奔向店子里去。

  那時我暗自心想:他不要那些貨了嗎?

  沒錯,他這著急一走,那些貨就亂糟糟堆在地上,像沒人要了一樣,即是說隨便都有可能會被人順走一個兩個,或更多。

  于是我便下意識靠近了那堆包裹一些,同時還不忘朝店子方向打探張望。

  吳國一到店子里,很快的,他整個人就生龍活虎起來,他的精神看起來亢奮極了,他聲音朗朗地叫著道:

  “喂!喂!同學(xué),你編號多少?”像菜市場里的叫賣員。

  那學(xué)生很快回答了他。

  他便又叫著道,“B455,小肖,B455,快找......”說著那學(xué)生便站出列隊,跟小肖去領(lǐng)貨了。

  “下一位?編號多少?”

  “B432?!?p>  “下一位?”

  “B411?!?p>  “下一位?”

  “......”

  如此這般,吳國很快又像機器一樣啟動了。

  無需說,這又是新一輪的高速的機械運動。

  吳國聲情并茂,手腳并用,表情和動作都極富節(jié)奏感。

  尤其在他追問學(xué)生取貨碼時,他嘴角的肌肉就很歡快地抽動起來,像嘴里含著什么,用牙齒不斷地咀嚼著。

  他那雙發(fā)光的眼睛也隨之迅捷地游移起來——在排隊的學(xué)生身上,他幾乎是一目十人。

  在這過程中,他還幫取貨不急的小肖快速地找出來,而那過程幾乎也只消一秒。

  當(dāng)然也有半途卡死的貨,我是說碰巧遇到了他忙乎半天依然‘找無此貨’的窘境。

  因此有那么一瞬間,我竟好奇了,遂下意識暗忖到:

  面對這排山倒海的取貨場景,難道他們長了三頭六臂?

  難道他們還有什么超人法術(shù)?

  然而,其實并不然。

  盡管那些等候多時的學(xué)生,看起來都很不耐煩,但一遇到這種情況,他們卻都顯得相當(dāng)平靜坦然,也不太著急了。

  他們一個個面帶某種程度的疑問,定定地瞅著吳國。

  這時候,吳國的女員工小肖就很快拿一個記事本和一支筆來,很客氣地跟那學(xué)生解釋,幾乎三言兩語就搞定了。

  那學(xué)生用筆在本子上寫一小陣子,爾后便面無表情地離開去。

  當(dāng)然也有沒離開的‘釘子戶’。

  其中就有一個女生這樣說了,她大聲叫著道,顯然是等久了,“那萬一找不到怎么辦呢?”

  “放心吧!一定能找到的!”吳國的女員工例行公事地回答了她,表現(xiàn)出信誓旦旦的樣子。

  “呃!......”那女生略一沉吟,又叫道,“我看你們給每個人都這樣說的!你們是不是在敷衍大家......真的能找到?”

  “放心吧!一定能找到!”

  “找不到怎么辦?”

  “......一定能找到......”

  “不要總說一定一定......萬一找不到——怎么辦?你說?!?p>  “......能找到的?!眳菄呐畣T工小肖說的終于有些勉強了,她掉過臉看了看她的老板,拿不定主意的樣子。

  那女生也把臉掉了過來,惡狠狠地看著吳國。

  吳國禁不住面帶情緒地回答了那女生,說,“找不到我們會照價賠償?shù)?,你放心吧!店子都還在的......”

  他幾乎脫口而出。

  “我寄的貴重物品,你怎么賠?”那女生顯然更有情緒。

  吳國這時就很激動地作了個攤手動作,一邊環(huán)視著圍觀的幾個學(xué)生,露出一副很無奈的表情來。

  有一瞬間我看他似乎還想借一步解釋什么來著,但欲言又止。

  那女生這時似乎還嫌不夠,賴著沒走。

  俄爾功夫,隊列里突然傳出一句很有挑釁味道的話,“怕什么!老板都說了,掉件會照價賠償?shù)模蟛涣四阃对V嘛!”

  說罷,那女生才放心地抓起筆在那本子上登記了。

  女生一走,吳國接著又馬不停蹄地運轉(zhuǎn)起來——似乎又無休無止了。

  ......后來我才知道,關(guān)于忙時用記事本登記的事,不過是一種緩兵之計。

  吳國的女員工處理這類事其實是一以貫之的,而且她嘴里的說辭也幾乎一成不變。

  有時當(dāng)然一著急起來——就是說登記人數(shù)較多,大家都嘰嘰喳喳問她同樣的話時,她也會說‘能找到的’,僅以此簡單了事,多余的字概不多說。

  因此這就會給一個陌生客戶造成不必要的懸疑——以為她大有可能找不到貨。

  無論如何,后來我也照搬了她這種處理方式。

  當(dāng)然并不能說這單純就是對客戶的一種虛假承諾,在某種程度上,反倒是一種善意的謊言。

  我相信但凡說出這話時,那包裹無非有兩種可能,要么是貨號亂了,要么是真的掉件了。

  但話又說回來,一旦包裹被搞掉,快遞員終究是要賠償?shù)?,即是說在合理的賠款范圍內(nèi),都自掏腰包一賠了事。

  當(dāng)然快遞員幾乎都不想被客戶投訴,除非迫不得已,除非徹底跟快遞絕緣的時候。

  學(xué)生下課的那陣子,我琢磨著那至少有一個多鐘頭,就是說那時的吳國,持續(xù)保持高速運轉(zhuǎn)的狀態(tài)至少得一個多鐘頭,直到他的店子里人走樓空。

  于是,到了這時候,他的店子里就像被誰沖進去打劫了一樣,里面到處亂糟糟的,貨架上的包裹七零八落,桌面上的亂單子鋪天蓋地,地板上則塵土飛揚。

  直到最后一個客戶匆匆消失在他的視野里。

  那時的他竟還傻呆傻呆地佇立著不動,依舊保持著追問學(xué)生取貨碼時的緊張姿勢——他翹首以盼,凝眸細望,同時一臉的亢奮表情,只增不減,而且他看起來還是那么的生龍活虎。

  唯獨一點有所不同,他的眼睛里似乎喪失了先前的犀利眼神,此刻竟變得黯淡無光,仿似即將油干燈滅。

  我初次跟他打招呼時,他還停留在一開始那精神亢奮的狀態(tài)里。

  是這樣的,取包裹的學(xué)生一個個走完時,我琢磨著那時吳國將有一會兒空閑了。于是終于鼓起勇氣上前跟他問好。

  “您好!您是吳國嗎?”我很客氣地說。

  “你好!你編號多少?”他這樣問我,幾乎是條件反射的。

  我愣了一下,疑心他沒聽清,遂又很快把話重復(fù)一遍。

  但我話音未落,他就又急的追問我,“麻煩報下取貨碼,取貨碼......”

  取貨碼?老實說,那一瞬間,我無由然打心里隱隱生出了一股悔意,心想我這時的出現(xiàn)還不到時候。

  但還是沒有多想,再度把話重復(fù)了一遍。

  “呃!”他這才留意到了,顯得有些不安,但我還略能猜到一二,大多是關(guān)于快遞的事。

  他略一沉吟,說,“是——是我?!蓖瑫r眼睛里泛著一股不詳之光。

  “不,不,我不是來取包裹的?!蔽颐忉尩?。

  這時,我想我若再不把話說得透明一些,他也許會更緊張,也許會以為我是那類不懷好意的客人,想拿投訴來威脅他點什么。

  我在這之前就知道投訴的威力有多強,終其目的莫過于從他人身上撈點很不厚道的油水罷了。

  沒錯,這點我后來才深有體會,快遞員一遇到來路不明的人,以很奇怪的方式講話,或表現(xiàn)的很奇怪時,這時候往往先想到最壞的投訴,其次是賠罰的輕重,最后則想到干快遞這件勞什子事是否還值得堅持。

  譬如一個陌生人的問路,有時都能激起他敏感而脆弱的神經(jīng)。

  “你是——”

  “我是宣老板介紹過來的?!蔽以囍f。

  吳國聽罷一時沒緩過神來,他刻意似地撓著頭皮,并小有疑惑地打量著我。

  “是這樣的,”我準備進一步給他解釋,說我是來接手韻美快遞的這一句相當(dāng)簡單,卻對我來說又是極度困難的話。

  “這樣的,我是說——”說話時我都下意識拘謹起來了。我一連笨拙地暗示了吳國好幾次,險些結(jié)巴了。

  吳國這才突然意識到,他仿佛確定似地問我,“就是說——你是來接手韻美的——那個嗎?”說著他突然眉開眼笑起來,瞬間像換了個人似的。

  我很客氣地點點頭,一邊又含糊其辭著,“我只是剛才碰巧路過,所以順便就過來看看的......”很快說罷,趁他還沒開腔,便又笑著補充了一句,“可能以后還要向你學(xué)習(xí)哩!多多照顧哦。”

  這顯然是一句愚蠢的奉承話,沒想到竟不客氣地從我嘴里和盤托出。

  “呃......”吳國突然皺起眉頭,朝我腳下凝眸注視起來,俄爾功夫,才開口道,“兄弟,剛才我還以為你——是那個叫什么軍的人——”

  “是新來的,”我解釋著,為說話不那么露骨,我還刻意在他面前閃閃躲躲,“宣老板說你店子在這里的......”

  “噢!噢!”他說,“我還以為——你們實在太像了!”

  吳國說罷,我們這才放下對彼此的某種謙恭。

  不,還不如說是我單方面的,一開始就顯得很拘謹很小心,甚至在四周設(shè)下墻一樣厚厚的壁壘來設(shè)防。

  吳國本人則表現(xiàn)的相當(dāng)自然,除了他看到我后意外地想起一個人。

  他瞬間變得熱情起來,繞過擋住他的桌子,笑盈盈地走出來招呼我,我以同等的熱情承了他的情。

  如此,三言兩語我們就說到一塊去了。

  吳國接下來就跟我講了那件事。

  快遞的事。

  他說是在一個多月前,那個人曾投訴了他,翌日還來他店子里大鬧過一次,因為是一件送給女朋友的玩偶(也許是同學(xué),說不上來)。

  那時他的員工小肖就用記事本登記了物流單號,名字和電話等基本信息,并一貫承諾找到貨后通知他,或直接送去他寢室。

  但過了一段時間便又不了了之。

  吳國說那個人的名字他始終未能記起,但長相在他心里卻是十分深刻的。

  講到最后,吳國才說令他一直耿耿于懷時??紤]的,而且又極度擔(dān)心的是,那件玩偶價值竟超過兩千元,而且他還特意網(wǎng)查確認了,那是一類諸如愛馬仕一樣的奢侈品,體積卻只有鑰匙扣那么大一點。

  “最后怎么處理的?”我好奇問他。

  “沒怎么處理,”他搖搖頭,含含糊糊地道,“罰款是罰了一些......但始終沒聯(lián)系過那學(xué)生,那學(xué)生也沒再來找過我,電話也沒打過?!?p>  “就是說貨最終也沒找到咯!”

  “有可能是那女生已經(jīng)取走貨了,”吳國瞪大眼睛說,“我一直那么認為......我們核對包裹信息時一向都很細的,不可能拿錯貨,我是說很少出現(xiàn)拿錯貨的情況——當(dāng)然,也不至于偏偏就碰到那個貨。”

  “那學(xué)生會不會再找來?”我最后問他。

  他沉默許久,沒有說話,顯然是不想回答這問題。

  但緊接著,他又朝我臉上瞅了一瞅,像是確認什么似的。

  于是我下意識掉過臉朝院子里望去,隨之拋出心里的一個疑惑,“院子里的貨不要緊吧?”

  “沒事的!”他干脆地回答道。

  “我是說如果沒人看的話,”我進一步問他,“你不怕被人順手拿走一個兩個嗎?”

  “一般沒什么事的!”他說的終于有些勉強了。

  當(dāng)然我想我問的話也不無道理。但他顯然沒有要進一步解釋的意思。于是我只好也勉強地點點頭。

  接下來,我們又險些無話可說。

  “我剛才看你店子里人挺多的,”我刻意搬出話題,“于是就下意識幫你留意著那堆貨,好像始終都沒人碰過,只有偶爾路過的學(xué)生瞅一兩眼,然后就走了......”

  “一般沒什么事的!”吳國又重復(fù)了一遍,隨即岔開話題,“你看做快遞忙不忙?”

  “是夠忙的!”

  “是啊!你看到了的,尤其一到學(xué)生下課,哎呀!忙的簡直就像在打仗,十個人都不夠......”

  “你說的對,”我應(yīng)承了他一句,接著便禁不住向他大獻殷勤,提議幫他把院子里的包裹搬進去。

  他客氣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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