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ㄊ模?p> 我喜歡有過去的女人和有未來的男人
王爾德說這句話的時候
一定沒聽過還有一句話是
所有圣人都有過去所有罪人都有未來
畢奶奶生日那天下了大雨。。
賀明不辱使命站在小林街清水巷南家胡同18號的那扇發(fā)亮的棕色木門前,裙擺袖口均已濕透。
“逍林街清水巷南家胡同。。。?!彼{牌白字清楚無誤的寫著的,“13號?!贝_認完地址,她剛準備抬手敲門,門卻神奇的吱呀一聲,從里面打開了。
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一見門外的她不但不驚反而眉眼彎彎地打量她一番,溫聲確認:“賀明?”
明明心里驚了一嚇,回神一想鐵定是畢霄事先打了招呼。絲毫記不起數(shù)月前的某個傍晚,自己在公交車上曾與這老人家有過一面之緣。
“是我。您是奶奶吧。畢霄他有事,今天恐怕趕不回來了,托我來陪陪您?!辟R明瞇著眼,也笑,心想著這家里莫非只有老太太一人。
事實不出所料。
的確只有老人家孤零零一人。
奶奶帶她穿過小庭院進了正廳,賀明眼尖,進門就瞅見了左邊香柜上擺著的黑白照片。
已經上了短香,繚起細如游絲地煙氣。氣味清淡,尤似檀香。
“呀!都濕透啦。”進了堂屋,老人見賀明水淋淋的衣裳,不由驚呼。隨繼進臥室給她找換洗衣物。
換上畢奶奶給的衣服后賀明才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衣服很有可能是畢霄的。
不,只有可能是畢霄的。
“這些衣服是霄霄高中時穿過的,都是干凈的?!蹦棠探忉尩臅r候仿佛生怕賀明嫌棄似的非常嚴肅的看著她,唯恐她有什么不好的表情變化。
“中獎了。又占便宜?!辟R明笑,心說這要是多少年前自己非被手刃了不可。
淺灰色體恤和有些發(fā)白的長褲,T恤肩稍稍有點大,褲腳編了了扁起來剛好合身。
不會吧,他那個時候可真瘦啊。
賀明覺得褲腰真是細的可以,她穿起來都相當貼身。把體恤下擺扎進褲子里,甚至有些緊。
“嗯,正合身呢。”奶奶相當滿意自己選的兩件衣服,看著賀明笑著點頭。
賀明撓撓頭,只好順著說是。
“原本說是今天都要回來,這不都趕上季度審核了么,給耽擱了?!蹦棠探o賀明端了杯冰鎮(zhèn)酸梅湯,笑著招呼她坐。
賀明忙起身笑著接過。雖然輕言溫語不甚在意地樣子,但,無論如何老太太言語里有著讓她忽略不了的落寞。
兒孫尚在,卻沒有一個在這么重要的日子里慰望慰望,一個人守著一幢空空地小院。
今天要是連她也沒來,恐怕老人家連話都說不上。
“奶奶您在燉什么嗎?”賀明嗅到廚房里有清蒸魚地淡香。
“啊,你這一提醒!”想到什么似的,老太太忙轉身進了右前方的小廚房。
賀明也跟了進去。
一枚紫紅色地砂罐,一看便知時日久遠,年紀或許不比賀明小多少。
罐體被油煙附著,加之炭火炙烤,罐底顏色淺淡,而罐口卻是油亮頓重地樣子。窄口木蓋子有白煙溢出。
緩緩地,從容地,源遠流長不緊不慢暈了老式油煙機,掛鏟勺地橫勾,側邊壁櫥,以及小巧廚房一室鮮香。右手邊地綠格子窗開了半扇,窗外就是已經加固側堤地清水河,淅淅瀝瀝的陣雨帶著些古意,把遠近景色浸出一片溫軟的朦朧美感。
明凈淡薄。樸素而富含生活氣息。細致地,溫藹地,好像親人一樣不會因為初次見面而給人陌生的隔閡。
真是個溫婉動人的老太太呢。
“奶奶您有雞蛋么?!辟R明突然心生一舉,“和面條,還有紅番茄?!?p> 老人家聞聲蘊著笑,“有倒是有,你想吃西紅柿炒雞蛋啦?”
哈?!
賀明挑挑眉,不置可否。引得畢奶奶一臉茫然困惑。
等她自己在廚房搗弄完畢,端著菜上了桌老太太也還是一臉迷茫不知道她做的什么。
靠院的方桌兩側,賀明神秘兮兮對著默不作聲的老人眨眨眼。然后揭開了一個扣蓋大碗。
卻是相當普通的一碗紅色的東西。仔細一看才知道,原來是鋪展開來的紅番茄。上面飄著明黃色的氣泡一樣的油花。
“我給您煮了碗長壽面,想著怎么也該喜慶點兒,所以要的番茄。至于雞蛋嘛——”她舒展眉目,躍然一笑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圓圓的水煮蛋。
然后起身來到老人家跟前。
沙沙沙——,院子里,剛剛一進大門就叫她驚羨不已的巨大桂花樹,墨色枝葉被雨水浸潤,赭紅色古舊方桌上,酸梅湯紅色的液體微微晃蕩著,亮閃閃的波紋璀璨的像破掉的玻璃球碎屑。
明亮耀眼。
“又長一歲。希望來年不好的事,大大小小——”
她用白水蛋順著老太太有皎皎白發(fā)的頭徐徐滾動著,至后腦,至脖頸,至背脊最后到腰身。
嘴里喃喃念,“凡是不好的事,全都和著蛋一起滾了罷?!?p> 而后抬起手,捏著滾過的雞蛋,低下頭瞇著眼笑得有些傻氣:“說生日快樂好像很俗氣。但是生日就得高高興興快快樂樂的嘛?!?p> 賀明有些不自在的端正站好,聲色清越的開口說:“祝奶奶您生日快樂。每天都舒心?!?p> “這孩子,還忙活這些”,老太太開口時,聲音有些顫抖,拉著賀明的手讓她坐,“費這些心思干什么,你來了奶奶就很高興??!”
連著眼眶都有些微微泛紅。
賀明可不想煽情,連忙轉移話題,“奶奶,畢霄他還給您準備了禮物啊?!闭f著她拿出那枚項鏈。
“他雖然趕不回來,但卻是一直記在心上,只可惜口福和人情全被我給撿了。”
賀明復又起身拿了項鏈幫老太太戴上。
不得不說,畢家奶奶的孫子眼光著實好,白而精致的異形珍珠墜子,加上銀鏈。高雅奪目卻又帶著適可而止的謙恭樸素,美又不張揚。
“您戴上這個果然好看呢?!?p> “是啊?!崩咸樕先耘f在笑,但比起這項鏈所起的愉悅效果,“霄霄他啊,眼光一向很好。”她靜靜看著賀明,笑得甚是歡欣。
仿佛語出有意,又或者是賀明庸人自擾想多了。
晚飯在奶奶地指點下,賀明動手烹飪了一道名為紫荊白玉的菜。
其實就是紫蘇和山藥塊兒涼調。
據說是因為畢霄腸胃不好的緣故,奶奶自創(chuàng)了這道菜。雖然是涼調,但還是用到了熟菜湯汁。
山藥塊兒浸了桂花醬,紫蘇是從院子地花壇里揪地幾片。
清脆甘甜,香醇爽口。
完工的時候,賀明嘗了嘗,嗯,自己果然還是很有才華地,做菜地才華啊。
關鍵是——
“這個刀工好啊?!蹦棠屉p目明亮的稱贊。
賀明為著能讓湯汁和花醬更入味,特地把切塊升級成切片。
晶瑩剔透的一片片白色細嫩的山藥片在汁水與金色花糖醬的浸染下,色澤發(fā)生變化,仿佛帶著熒光的白色冰晶。
晚飯畢,賀明從廚房洗了碗出來發(fā)現(xiàn)客廳里沒人。
暗覺詫異,不知老太太去向。她小心打開堂屋門,但見陽臺上,自己的淺藍色連身裙正在遭受老太太的水遁攻擊,本來就還淅著水滴的裙擺,老人家覺著不夠似的,又從水井打了沁涼的一瓢水嘩地一澆。
門后地賀明滿腦黑線,奶奶你果然是深藏不露啊。
于是識趣地裝作不知情的關了門。
她回廚房復又把碗重新洗了一遍。
“丫頭啊,你的裙子,我去看了看,還是濕淋淋地完全不見干?!崩咸f話的聲音透著些喜氣。
賀明只笑。
“這一時半會兒怕是穿不了。今天就這么著吧,留下,明兒再回。???”
賀明仍舊笑。
“你今天陪了我一天,等霄霄回來了,我一定讓他好好謝謝你。”
等等,這個邏輯有問題吧。我陪奶奶您,是因為我不忍心見您一個人生日也孤身無伴。您給了那么多好吃的我總不能白吃吧。和畢霄一點關系都沒有啊要他謝個什么錘子啊。
“謝謝就不用了。我樂意陪您就是單純的個人意向,不是要讓他欠人情?!辟R明腦子清醒的很,“今晚就不回了,我陪您聊天吧?!?p> 畢竟,已經這么‘盛情’挽留了。
畢霄的父母是文物局的,常年全國各地到處跑,有時還要出國考察,修繕古跡哪都去。很少在家落腳。即便回家也相當倉促,逗留幾天就再次離家。
畢霄的爺爺生前是人民教師,后來做了校長——正是申辰他們學校的校長。說起來是爺爺奶奶塑造了他的人格與秉性。父母更像是偶爾出現(xiàn)的歸客。
畢霄小學時養(yǎng)過一條狗,名叫馬斯。在他大二暑假那年夏天終于老死。他當時不發(fā)一語,把奶奶嚇壞了,他此后也再沒養(yǎng)過任何動物。
畢霄初一的時候曾經因為別的男生都開始長個子了,自己卻依然矮小而焦慮不堪于是天天只喝牛奶,后來被當時還在世的爺爺厲聲制止,還被批評心氣浮躁,于是開始打籃球加強鍛煉從而長高。
畢霄高二以前的語文乃至整個文科系統(tǒng)都是崩潰的,據說是因為不樂意寫命題類的議論文以及不屑于背誦在他看來感性又缺乏實際用途的古詩詞。他只看西方人文社科的文化類書籍。
這一點從他房間的的書柜可以得到有力證明。
畢霄大學時曾因為得了某個科技大賽的特等獎,獲得了一筆豐厚的獎金。于是拿著獎金攜奶奶去了趟日本。奶奶對日本的評價是,好小好擠不過還蠻干凈。
畢霄至今不會騎自行車。估計是左右腦都不錯,所以小腦失衡了。
畢霄脾胃不好不太能吃辣。
畢霄從小不喜言語。
畢霄他——
沒有朋友。
“沒聽他提起過同學朋友,每每都是下了學回來自己自覺地做作業(yè),做了作業(yè)就看書。從不和同學一起出去玩,也不打游戲,連動畫片都很少看。霄霄他啊,從小就孤僻的很。”
他,孤僻?
“事事都不叫人操心,我和他爺爺倆人從來沒為他著過急。有時候想想,孩子犯點錯也未嘗不是件好事。不犯錯的,是神啊?!?p> 從來都不犯錯?
“估計還是埋怨爸媽吧,我們老倆人畢竟不比他爸媽,終究隔著一代?!?p> 神一樣獨自成長的,小孩兒?
畢奶奶語罷嘆了口氣。不知是惋惜還是自責。
然而惋惜什么。又有什么可自責的呢?
取獲自有得舍。
受人垂涎的傲人成績、常人無法比擬啟及的優(yōu)渥生活、不必顧及他人感受勢在必得執(zhí)行自我意愿。
這些,都是他用那時不可思議的寂寞換來的。
他本人都不覺得可惜的話。就并不值得嘆惋了啊。
只是,只是啊。年幼尚且無知無覺的年紀里,我滿院瘋跑為了某個肉丸子憤憤不已完全把本能以外的事置之度外時。
你居然這么清明而又理智的決定并規(guī)劃自己的言行。
謹言慎行必以自由為代價。
那么,我實在驚訝以致無法理解選擇前者的你,究竟是如何在溫柔得體的人前形象跟漠然凌厲的本性特質之間斡旋協(xié)調的?
畢竟,許亞升他,不是你眾所周知的朋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