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將軍府的一大好處,就是方便向何清清請教。
作為修仙路上的菜鳥,未來的道路于張鐵而言,依然處于云霧繚繞當(dāng)中,既看不清腳下的路,更看不到遠(yuǎn)方。
而何清清,是他唯一能接觸到的引路人。
第二日早飯用過后,張鐵向服侍自己用飯的丫鬟,提出了拜見夫人的想法,請她代為通傳。
“夫人早有吩咐,若是公子休息好了,隨時可以和愿君姑娘去找她說話。”
張鐵沒想到對方已有了如此貼心的安排,心中涌起幾分感激。是的,自己能踏上修仙的路途,多虧了武夫人的提攜,只是對方卻不肯收自己為徒,不知道其中有何深意。
來到之前與何清清等人見面的書房,里面自然是空的,以何清清的身份,不會早早在這里等他。便請下人代為通傳。
不多時,何清清只帶了一名丫鬟走了進(jìn)來,笑道:“本來還想和大家繼續(xù)昨日的清談,可惜淺淺那丫頭卻閑不住,拉了愿君陪她到處野,如今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p> 張鐵急忙向何清清行禮問安,才在對方示意下坐了。
丫鬟奉上香氣宜人的茶水,恭恭敬敬放在何清清與張鐵的手邊。
何清清又道:“看張小兄弟今日的氣色,比昨日好了很多,想來這一夜休息得尚可。”
張鐵道:“有勞夫人掛心?!?p> “張小兄弟最牽掛的問題,應(yīng)是修煉當(dāng)中的一些困惑吧。不知可有問題想要問我?”
張鐵最想問的,其實是何清清到底要交與自己何樣的任務(wù),只是話到嘴邊又想起,問了多半也是白問。既然時機(jī)不到,那就耐心等著好了。
他想了想,問道:“之前夫人建議我修習(xí)符箓之道,可是我對符箓之道所知甚少,僅僅是胡亂跟著《云里七簽》學(xué)了幾種符,卻總是感覺難以盡其妙用。就像這次在守城戰(zhàn)中,也只是胡亂地畫了符,胡亂地到處貼了,又胡亂地念咒施為。倒也有幾分效用,但是自己做得是否真的對,卻也毫無頭緒。不知夫人如何看待?若有符箓施為不當(dāng)之處,還請夫人不吝賜教!”
何清清道:“你和韓力在前夜的表現(xiàn),有些是我親眼目睹了的,有些是聽夫君說過,我不得不說,即使之前我對你抱有厚望,也萬萬沒有想到,你能做到這一步。如果沒有你們出力——尤其是你的符箓,定遠(yuǎn)城絕對堅持不到我斬了妖王回來。當(dāng)然,即便我斬了妖王回來,最終決定戰(zhàn)局的,也不是我?guī)Щ貋淼氖准墸清E_滅明,和你——張鐵!”
張鐵得了何清清如此的肯定,心中便有些發(fā)熱。終究只是個年輕人,誰不想被人肯定,誰不想建功立業(yè),誰不想為萬人景仰稱頌?zāi)??按照何清清方才的說法,自己可是救了一城的人,那可就真的是……
英雄了。
心里雖激動,但是表面上還是要強(qiáng)作鎮(zhèn)定的。
“想起前夜的情景,也甚是不公平。明明全城將士苦戰(zhàn)了那么一夜,流了那么多血,死了那么多人,殺傷了那么多獸妖和野獸,最后決定戰(zhàn)局的,卻是一個莫名其妙蹦出來的澹臺滅明,卻是他隨隨便便的伸手一捏!這真是……這真是……”
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來表達(dá)這種情緒。
何清清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凡世間事,無外乎兩種結(jié)果:努力了,成功了;努力了,失敗了。無論是成與敗,都取決于自身的努力,取決于自身的付出是否達(dá)到了成功的界限。便如澹臺滅明沒有出現(xiàn),我們合力打贏了獸潮,那便是努力之后贏取的成功,所有人體會到的,是付出得償之后的喜悅、滿足、驕傲,凡此諸種。假如澹臺滅明沒有出現(xiàn),而我們又苦戰(zhàn)失敗,在戰(zhàn)死與逃亡之間,體會到的便是憤怒、不甘、仇恨,凡此諸種。然而,凡事總有例外,當(dāng)意外出現(xiàn)的因素,干擾了事情原本的走向,超越了自身的努力付出,成為決定性的因素時,人所感受到的,便是無稽,是無奈,是空虛……”
張鐵歪著頭聽了半天,頻頻點頭,努力做出很懂的樣子。
然而臉上皺起的雙眉出賣了他。
何清清笑一笑,端起名貴的茶盞,道:“請茶?!?p> 張鐵便跟著胡亂喝了一口。
何清清喝了一口,放下茶盞,道:“無論如何,結(jié)果總是好的。澹臺滅明的從天而降,總是救了全城軍民的性命。我也是后來才知道,其實他更早就來到了城中,也不知道他如何想的,竟然規(guī)規(guī)矩矩找了下面的人逐級通傳,費了很多勁,才把消息遞到我夫君面前——卻又不說自己是誰。當(dāng)然,說了也沒用,夫君可不知道他在修仙界的鼎鼎大名。所以,正在城頭廝殺的武大將軍,哪有功夫理他,唉,差點誤了大事!”
張鐵道:“這個卻是誰也怨不得,只怨那澹臺滅明。他明明那么大本領(lǐng),直接飛過來幫忙好了,莫名其妙不知道在干什么?!?p> “這個人就是這樣,性子怪異得很。以后你若是再遇到他,還是少和他打交道,更不要當(dāng)面說出方才那等無禮的話來?!?p> “是,我記下了?!?p> 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卻聽何清清又道聲“請茶”,便又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放下茶盞,何清清終于言歸正傳,道:“如果要我來指點你的符箓所學(xué),那可就真的是問道于盲了。所謂術(shù)業(yè)有專攻,我自從拜入師門起,一心鉆研的便只有御劍之道,得師尊賜下奪朱劍之后,一身再無別的法寶,一心也不再旁騖,從此專心于御劍,終有今日的小成。對于符箓之道,我知道的恐怕遠(yuǎn)比張小兄弟你還要少?!?p> 張鐵頗有些失望,道:“世間流傳有許多散修典籍,對各種法術(shù)皆有記載。夫人你就沒有看過這些?為何不多修習(xí)一二門法術(shù)?想來夫人必有深意,還請教我?!?p> 以何清清的身份,張鐵的言語之間卻是有些孟浪無禮了。不過她也并不介意,答道:“修道一途,貴在專心志一,切忌心有旁騖。我自然是翻閱過無數(shù)典籍的,尤其是在師門的時候,門內(nèi)的藏書也是盡量博覽。但是,我看的,只會是與御劍有關(guān)的內(nèi)容,目光從不在其他地方停留。這是因為時間有限。以仙人的壽數(shù)來說,自然有的是時間,但是以修道一途所需要的付出來講,時間,其實是很緊張的,哪有心思旁顧?”
時間……
張鐵默默將時間的寶貴記在心里。原以為修仙得道之后,自然便可以逍遙自在,就如世俗傳說中那樣,閑乘黃鶴,常伴白鷗,哪知道卻完全不是這個樣子。
張鐵終于問出了那個問題:“那……我可以找一個專習(xí)符箓的門派,跟著好好修習(xí)么?”
“自然是可以的。加入一個符箓專精的門派,有教習(xí),有傳承,比一個人盲人瞎馬地亂闖亂撞,總是要強(qiáng)出很多?!?p> 張鐵站起來,鄭重向何清清行了一禮,道:“夫人,請為我引薦一個可以修習(xí)符箓之道的門派!”
何清清嘆了口氣,道:“若是其他也就罷了,偏偏是修習(xí)符箓之道的,這卻是有些為難了?!?p> 張鐵聽她只是說難,并非全無可能,懇請道:“請夫人務(wù)必幫我!我本是山中小民,并不認(rèn)識其他仙人,更不知道世間都有什么修仙門派。之前偶遇一個叫令狐小霜的女童,傳了我一套煉體的法子。后來幸虧得遇夫人,傳我道法,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半師之誼。還請夫人務(wù)必幫我,我必銘感五內(nèi),終生不忘!”
何清清見他嚴(yán)肅莊重的樣子,反倒笑了,道:“張兄弟言重了!我方才之言并非推脫,實在是符合條件的門派不好找,即便是有一二個這樣的門派,我區(qū)區(qū)一個土地婆,而哪有薦人的資格。”
張鐵臉上閃過失望之色,倒不會懷疑何清清所說,只是如此一來,自己的修仙之途,又要多生波折了。
何清清繼續(xù)解釋道:“符箓之道,本是外化之道,無補于自身,因此往往被當(dāng)做輔助手段來用,幾乎沒有仙人將它當(dāng)做安身立命之本。只因法力乃是仙人的根本,辛辛苦苦打坐煉氣,凝練出來的法力要么用來反哺自身、締結(jié)金丹,要么用來修習(xí)神通、臨危保命。僅僅是用于這兩種途徑,還怕法力不夠,誰又敢將之大量封印在符箓里?”
何清清一席話,說盡了符箓之道悖于常理之處,也道盡了修習(xí)符箓者的尷尬境地。只是對于張鐵來說,體質(zhì)原因決定了他別無選擇,也只能硬著頭皮一條道兒走到黑了。
何清清見張鐵神情不豫,又道:“當(dāng)然,符箓之道能夠自古流傳下來,即便再如何困難,也總有千萬年的積累,單是這份底蘊,也已經(jīng)非同小可,張兄弟只要堅持下去,外加一點運氣,終會有所成就。更何況,以張兄弟的體質(zhì)和修習(xí)過的妖族功法,壽命可是遠(yuǎn)較凡人長得多,恐怕一般的地仙都未必比得上你……”
說到張鐵的壽命之時,何清清目光灼灼,語句也慢了兩分。
張鐵得她寬解,心中卻終是郁郁,對于自己體質(zhì)的那個疑問,也浮上心頭。
“精通符箓之道的宗門與良師難找,并不是說完全沒有。我雖然并沒有可以說得上話的此類宗門,倒是知道一個人,在符箓之道上頗有些造詣。將來若有機(jī)會,張兄弟不妨去他那里一試……”
“那真是求之不得?!睆堣F說著感謝的話,“夫人,其實關(guān)于我的體質(zhì),您之前便說異于常人。我在降妖時,也曾有獸妖說我是……半妖之體……”
何清清盯著他的目光為之一凝,第三次端起茶盞道:“請茶?!?p> 張鐵覺得口中干燥,端起來咕嘟嘟牛飲了一大口。
“張兄弟的體質(zhì),確是非凡。我上次探查你體內(nèi)法力時,便有所發(fā)現(xiàn),如果沒弄錯的話,張兄弟的確是半妖之體。也便是說,你的父母之中,有一方是……是妖!”
張鐵渾身一顫,種種零碎的印象在腦海中拼積起來,漸漸形成一個完整的輪廓。令狐小霜曾說過的自己與她相類;那套只有自己能夠修煉的功法;獸妖口中的半妖之體;還有如今何清清的論斷……最重要的,便是那個未曾謀面的母親!父親是自己親手安葬的,絕非異類。而母親一直安安靜靜躺在早年下葬的棺材里,即使與父親合葬時也未曾開棺打擾,只不過是將父親的棺材葬在她旁邊罷了。那么,身為妖族的便只能是……
何清清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路:“常理來說,人與妖的結(jié)合,是不會有子嗣誕生的。但是也并非全然如此,總有一些用情極深的夫妻,動用種種逆天手段,也要留下自己的血脈。我想,張兄弟的父母,必然便是愛對方入骨的?!?p> 張鐵點點頭,想起了父親在世時對母親的刻骨思念,足見二人用情至深。
何清清怕他傷感于親人的逝去,轉(zhuǎn)了話題道:“像張兄弟這樣的半妖之體,體魄與壽元自然比凡人強(qiáng)太多太多,能修煉妖族的部分功法,也能修煉人族的仙法,正如張兄弟現(xiàn)在修習(xí)的符箓之道。然而,不幸的是,事無兩全,既有這般好處便也受到諸多限制。比如,張兄弟修煉妖族的功法,絕不會發(fā)揮其全力,修煉人族仙法吐納煉氣,同樣無法在丹田中儲存法力……”
……
等到張鐵從書房里告辭離開的時候,懷中已是多了一封何清清親筆書就的薦函。何清清曾有言,她與那人并無交情,能否靠這一紙書信求得拜入對方山門的機(jī)會,就看張鐵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