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白霧四起,難辨方位。灌木叢中有簌簌響動,誰!柏州彈掉手中瓷瓶的瓶塞,用拇指蓋住,警惕地環(huán)視四周。
“哥!我!梧景”從低矮的叢林中冒出一顆黑漆漆的腦袋。
柏州仔細(xì)辨認(rèn),的確是自己的弟弟,旁邊還冒著另一個黑漆漆的腦袋。
“凝竹?”柏州確認(rèn)?!班牛俏??!蹦顸c(diǎn)點(diǎn)頭。
“小花,你活似一只黑貓!哈哈哈哈!”梧景咧開大白牙嬉笑,被兜頭一巴掌,“你似黑熊!還有,說了多少次不許叫我小花!”
柏州神色陰翳,并不理會二人逗趣,將懷中的云玗遞給梧景,“前面有洞穴,先進(jìn)去避一避,我去尋些藥草。不可替她止血?!闭f罷就離開了。
云玗感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隨即猛地坐起,干嘔起來,渾身無力,仿佛被抽筋了一般。
“知愿,沒事了,沒事了。你血流得多了些,我便用了些提氣的藥草。果然還是應(yīng)該煮一煮再用的。”柏州輕輕拍著她的背替她順氣,“再躺一會兒吧,凝竹去弄吃的了?!?p> “哎喲我的好姐姐,你可醒了!”梧景湊過來,“你都不知道我這一趟有多艱險!我去尋小花,我猜她就是讓祁國軍逮了。不幸的是我也被逮了,幸運(yùn)的是他們將我和小花關(guān)一起了?!蔽嗑霸秸f越激動,干脆站了起來,“往日他們都是每隔兩個時辰換一次班的,今日卻沒有,我想著該是出兵了,人手不夠。放飯時候我假意摔碎了碗,悄悄藏了半塊陶片,趁他們不注意扔出去打翻了油燈。這營帳一著火吧,一發(fā)不可收拾,他們只好換地方關(guān)我們,關(guān)守我們的只在行伍之間,小爺我何懼啊!不僅讓我們給逃了,爺爺我還點(diǎn)了他們的糧倉!哈哈!”
云玗看著神采奕奕的梧景,笑出了聲,“不錯不錯,我們梧景干的好!”梧景看著弱聲弱氣的云玗,連聲嘖嘖,“你看看你,我一不在,你戰(zhàn)也打不贏了!下次還是等等小爺我吧!”
“那請問我們厲害的梧景為何被燒成了黑炭?”云玗反問。
“我……我那不是火燒太快,祁國軍太愣,過了好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著火嗎!”梧景朝洞口挪動。
沉默之際,云玗忽地又坐了起來“糟了!柏州!我娘她還在千云郡!我得去救……”回過神來的云玗,爬起來就往外沖。
“知愿!知愿,你聽我說,不可,不可去?!卑刂堇∷?,好在云玗身體還很虛弱,他輕而易舉地將她抱回了洞里。
“知愿,來不及了。”柏州緊緊抱住她不敢松開,“知愿,娘沒了。云家你這一系,滿門……滿門抄斬。昨日便問斬了?!?p> “昨日?穆寧今日不是才說……怎會?!”云玗頓時失去所有力氣。
“我們對陣穆寧,那是五日前的事。知愿,你睡了有五日,我差點(diǎn)沒能救回你。對不起。”
是了,她被穆寧用雙刺穿肩而過,她的雙刺上,是柏州親配的毒,雖說立刻解了毒,但新傷舊傷一疊,終是虛耗過度。守了一十二年,到頭來都是一場空。云玗趴在柏州肩頭,一動不動。
一十二年,云玗想起自己第一次上戰(zhàn)場時,才十三歲。敵軍高大,她不能敵,她逃了。躲在亂石堆后面,扒開滿地的尸體,把自己藏在里面。人的血,是熱的,能灼傷人心。那一戰(zhàn),云國贏了,她被撿了回去。撿他的人,懷抱很暖,臂膀結(jié)實(shí),是柏州的父親,許知。柏州全名許柏州,許家一系,世世代代在云國,是茝送給云國的臂助,許家世代為奴為兵,不得違命。許知曾為她取字,知愿。那人告訴他,世人皆可踏你而過,唯愿君知自己不可負(fù)。
一十六歲,云玗斬淮南賊寇頭目,得戰(zhàn)功,封副將。
一十七歲,許知帶著云玗平鄲城,淮南再未敢犯云一步。
一十八歲,流寇犯境,許知戰(zhàn)死。云玗斬主將,封將軍。雖是軍功赫赫,但她為待罪之身,云玗的將軍有名無實(shí)。朝堂不知邊境事,如此分封壓不住云玗之名。云玗帶隊的邊軍所行之處,參軍入伍的百姓總是最多。人心自有公道。可是沒用,她還是沒能從皇權(quán)手中救一人。
“祁國犯我邊境,穆寧奪我所愛,我要他祁國江山,冠云姓。我要這亂世平,要所活之人,不受所迫。”云玗喃喃,她緊緊咬住嘴唇,淚水干涸。世態(tài)已經(jīng)炎涼,人心不必更薄涼。
“好,知愿,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去。沒關(guān)系的,這世上,只要你不失去我,你就不是孤身一人?!卑刂莅矒岬孛谋场T偏]用力抓住他的脖頸,吞下涌上心頭的酸楚,眼神漸漸空洞,憤恨太兇猛,貫穿了思緒,難以平復(fù)。她又想起七年前,彎刀之下頹然倒地的許知,痛苦地悶哼從齒縫中滲出。柏州察覺了她的情緒,依舊輕輕拍著她的背,“知愿,沒事了?!彼卸嗪?,亦知她有多隱忍。云玗十五歲那年,第一次殺了敵軍,用的是許知教給她的雙刺。戰(zhàn)場留不得她思考,敵軍一個接一個撲過來,云玗就用雙刺一個又一個將他們刺殺。柏州記得找到她時,她蓬亂著頭發(fā),像一頭惡獸般趴在一名敵軍身上,將身下的人戳成了肉醬。她發(fā)出刺耳的尖叫,渾身發(fā)抖,毫無人樣。那戰(zhàn)過后的幾天,云玗不吃不喝,看到肉便干嘔。
如今的云玗,再沒有生命的逝去能動搖她的心智。面對生死白骨不驚不懼,方能為良將。戰(zhàn)場千變?nèi)f化,唯有清晰的頭腦和冷靜的判斷能立不敗之地??墒窃偏],我再不會讓你變成一頭兇獸。柏州摸著她的頭,任憑她抓破自己后頸的皮肉,等她恢復(fù)平靜。
梧景一把拉住叉著一串魚,提著大包小包東西回來的凝竹。凝竹看了看洞里,拉著梧退到了洞口處。
“你烤魚,我煮粥?!蹦顸c(diǎn)燃一堆火。
“你哪來的這些東西?皖溪山我們根本出不去?。 蔽嗑翱粗矍暗蔫F鍋和一些口糧。
“去祁國駐地偷的?!蹦駬蠐项^,“本想偷只雞的,云玗需要補(bǔ)一補(bǔ)?!?p> “小花,偷雞摸狗的行為要不得?!蔽嗑靶Τ雎?。
“那你別吃!”凝竹抬手兜頭一巴掌,拍得梧景腦袋嗡嗡的。
“如今云玗被革職,御宇不見蹤影,云邈將軍他們也不知道怎么樣了?!蹦駠@氣。
“沒事的小花,只要云玗她有口氣,我們就不會輸。我相信她?!蔽嗑坝迫豢局~,“云玗她,骨子里就沒有輸字?!?p> “我也相信她?!蹦窀胶?。
“云玗他,是父親撿回的第二個孩子。我是第一個。但她與我不同,從小心思就比旁人深。聽說云家云玗一系,無子,云父當(dāng)年為表忠心,自廢雙腿,朝廷卻還是不肯放過,逼云父去守邊關(guān)。云玗本是老云王喜愛的小郡主,救父心切,甘愿為奴為婢,本已經(jīng)求得一線生機(jī)。不料老云王駕崩,小云王下令清余孽,逼死云父,國相封登尚有憐憫之心,特許云玗邊疆戴罪立功?!?p> 凝竹屈膝,環(huán)抱住雙腿?!凹覈疇?,從來不會有人幸免于難。從前我總覺得自己生不逢時,遇到云玗后,我才發(fā)現(xiàn)沒有什么逢時不逢時,既生于世,是無論如何也要搏一搏的。乞討之姿無用,天不憐我?!?p> “小花,每個人都有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每個人都被世界需要。我們的確不該輕看自己?!?p> 亂世之中,難能可貴是無我,最浪漫,卻是守住本我。
“梧景,凝竹,把這幾日的情況都告知我,事無巨細(xì)。”云玗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篝火映得她的臉又恢復(fù)了以往的生機(jī)。“我們必須出谷了。”云玗端起盛好的粥,往嘴里送。
梧景和凝竹相視一笑,他們的云將軍,又回來了。
“谷中兩個出口被祁軍守住,去不得了。如今出口再難尋,若要翻山而過,不知行不行的通?!蹦裼挚旧蟽蓷l魚?!耙粚ひ粚び袥]有穿山洞吧?!?p> “那么多洞呢!費(fèi)時費(fèi)力不說,萬一被祁軍發(fā)現(xiàn)了,才是最麻煩的?!蔽嗑皳u搖頭。
“人路是無了,水路有。”云玗指著溪流,“皖溪谷的水從未斷流過,也就是說,活水必有源有出,谷內(nèi)并無湖泊,這水流一定出谷了。我們跟著水流,說不定可以尋到別的出口?!?p> “妙??!不愧是你云玗!”梧景拍手叫好。
“事不宜遲,明日天明就走?!?p> 第二日清晨
“浣紗瀑!這下無路可走了啊。流水的盡頭,居然匯于浣紗瀑!”梧景探頭看著不見底的瀑布,打了個寒顫。皖溪百流,竟都是歸于這泄天一瀑的。千巖競秀,萬壑爭流。草木蒙籠其上,若云興霞蔚。
“此處兩邊皆為高山,出口該在谷底了??墒菑臎]聽聞有人下去過?!蹦衲罅藟K石頭,扔下后毫無回音。
“梧景?你輕功最好,不如……”云玗扭頭看著梧景。
……
……
“不……不是吧?”梧景又往前蹭了蹭,光禿禿的瀑布除了四散了些凹凸不平的石頭,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非要下去,也不是不可,但光是自己下去已經(jīng)很難了,更別說帶人下去。也不知道那些老石頭牢靠不牢靠,綠油油地苔蘚看起來也很滑??扇缃褚矝]有別的路了。梧景頭皮一緊,飛身躍到瀑布突出的一塊石頭上。跳來跳去的身影很快被水流激起的水霧掩蓋了。
“?。“。“。 睕]一會兒,噌一聲從瀑布下飛起個身影。梧景似被某種力道拋出了瀑布,重重地甩在了岸邊。凝竹快步跑過去,扶起他,“怎么回事?”
“不知道??!沒看清……但總覺得有一股熟悉的氣息?!蔽嗑巴犷^拍拍腦袋,把耳朵里的水拍出來。
“那你再去一遭吧?!蔽嗑皠傁刖芙^,感覺胸口一痛,跌下了瀑布。
“凝竹!”梧景撕心裂肺的聲音從瀑布下傳來。
噌!梧景再次被拋出來了,跟著出來的還有一人。
“誰人故意擾我清凈?”白衣老者負(fù)手落地。
“前輩?”白衣繡畫,氣度非凡。云玗趕忙行了禮,“晚輩冒昧,叨擾了前輩?!?p> “是你啊。得了我的絕學(xué),怎么還被傷成這樣子?!比f尤看了看面色慘白的云玗。
“慚愧,晚輩并未學(xué)過絕學(xué),絕學(xué)入了淮國王室?!?p> “真是奇怪的娃娃。”萬尤不想再管人間權(quán)斗,“你們可知道這瀑布有多深?怎可把人往下扔?要出人命的?!?p> “聽到了嗎凝竹!下面很深的!”梧景沖凝竹齜牙咧嘴,又回頭看著萬尤,“師父,你都不知道徒弟有多慘。”
“前輩,晚輩無路可走了?!痹偏]瞟了一眼懸崖,將身子彎得更低了。
“下面是我淮南群島的進(jìn)島口,不是爾等想進(jìn)就能進(jìn)的。不過既然是你,倒是無妨,你遲早是要來的?!比f尤說罷一手提著云玗,一手抓過柏州,看了看梧景,“你帶著另一個女娃娃,踩我踩過的地方,跟上了。”說罷飛身躍下瀑布。
瀑布冰涼涼的水花拍在臉上,打得人睜不開眼。約莫一刻鐘,腳終于碰到了地面。
“師父!我竟不知還能從這兒進(jìn)島!”梧景放下凝竹,幾步跑過來一把抱住萬尤?!皫煾?!我好想您!您可真狠心啊,把徒弟扔在那吃人的戰(zhàn)場就不管了。”
“那可是你非要去的。”萬尤冷哼一口,“這么多年,毫無長進(jìn),你可別說是我萬尤的徒弟了?!比f尤甩開梧景,回頭招呼云玗一行人,“你們來?!?p> 瀑布之下,群島遍布。遠(yuǎn)洋浩大,看不到盡頭。身后是千里直下的浣紗瀑,從這里已經(jīng)看不到瀑布之上了。水流落下被一邊的山崖?lián)踝?,卷了浪花撲向大海。這里的林木在內(nèi)陸皆未見過,樹木駿挺,藤蔓橫生。
“世人都道茝國是藥草之鄉(xiāng),如今看來,是世人眼淺了?!卑刂萆焓謩兿乱粔K樹皮,仔細(xì)嗅了嗅,“前輩,我可否帶一些回去?”
萬尤頭也不回的揮揮手,“隨你的便?!?p> 一行人彎彎繞繞走進(jìn)山林中,這地方,要是誤入又無人帶領(lǐng),恐怕一輩子也走不出去了。
忽然天地明朗,森林出口處被海風(fēng)腥咸的味道鋪滿。岸邊停著一排泊船,船只也不是內(nèi)陸船只的模樣。身形高大許多,船身機(jī)巧精細(xì)。
“島主?!睆拇^躍下幾人,目光好奇地打量著萬尤身后的人。
“開船,去主島?!比f尤帶一行人登上船只。
“對了,前幾日我撿到的人兒,是和你們一起的吧?!比f尤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去帶人。“如今你傷勢未愈,內(nèi)陸情形難探虛實(shí),不如同我回島好生將養(yǎng)幾日,再做打算。只要我萬尤茍活一日,內(nèi)陸那些個鬼怪?jǐn)嗖桓野咽稚斓轿覎u上來?!?p> “云玗!”從船艙中走出來的,正是云邈。
“邈兄,你們沒事真好?!痹偏]眼睛一亮。
“運(yùn)氣好罷了。當(dāng)日為兄魯莽,唉,自責(zé)至今。”云邈低頭一揖。
“前幾天他們闖了島,被我的人抓了。里面有個娃娃甚是有趣,我便收為徒弟了。后來聽他說起你們,才知是一路人?!比f尤呵呵笑著,“緣分之事,說來是一個妙字?!?p> “師父?”梧景感覺不對,“師父,你不是說我是你唯一的親傳徒弟嗎?”
“哼,入了世,便不算我的徒弟了?!比f尤斜眼看了一眼梧景,“我如今的小徒弟,可是可愛得緊呢!不像你!又懶又饞!”
梧景像被雷劈了兩道,杵在原地。
“師父!師父,今日功課已畢,請師父驗看。”從船尾跑來一少年,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
“白雙?”梧景眼巴巴的看著白雙。
“師兄好啊!”白雙笑意盈盈地看著梧景,“假以時日,我定會超越師兄的!”
“我……不可能!你這毛頭小子!今日驗看讓師兄來!”梧景捏起拳頭就揮了過去。
啪!梧景被萬尤一手刀拍在船上,“你干什么!雙兒傷剛好,你哪有點(diǎn)師兄樣!”
“師兄?師父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徒兒!”梧景爬過去抱住萬尤的腿,嗚哇大叫。
“雙兒,你受傷了?”云玗摸摸白雙的頭,“都怪我狂妄,以為可以以少敵多?!?p> “雙兒為了護(hù)住我,生生接了穆寧一刀,手骨裂了幾處,虧得萬老先生相救?!卑赚槒脑棋闵砗笞叱鰜?,款款行了一禮。
穆寧的刀向來以氣吞山河之勢聞名,成人尚且接不住幾刀,何況這么瘦弱的孩子。
“這孩子本來悟性不錯,可惜身板瘦小了些,幸虧數(shù)月來基本功還算扎實(shí),又懂得趨利避害,否則這一刀下來神仙難救?!比f尤翻看小徒弟的手,“半月來手臂恢復(fù)得不錯,再輔以運(yùn)氣修復(fù)幾日經(jīng)脈,師傅便受你武器之道?!?p> 白雙興奮地點(diǎn)點(diǎn)頭,“那我要學(xué)這個!”說了指了指云邈,“學(xué)槍法!”
“好好好,你喜歡什么便教你什么?!笨磥磉@萬尤的確很喜愛自己的小徒弟。
行船數(shù)日,海平面上不再只有海了,大大小小的群島星羅棋布。隨著船錨落地,船身晃了三晃,穩(wěn)穩(wěn)地停住了。
“島主,到啦!”
一行人跟著萬尤下了船。眼前這座島風(fēng)光又有不同,沙灘金砂閃爍,將一片白堡圍在其中。白堡形如花瓣,從沙灘的另一頭輻散開。走進(jìn)一觀,才發(fā)現(xiàn)這完全是一座城。市集民宅一應(yīng)俱全。城中之人膚色不盡相同,西域,洋人,甚至中原苗疆。
“喲,島主,您又撿人回來啦?”一位金發(fā)碧眼的賣貨郎笑嘻嘻地?fù)]揮手,“還不少哩!”
“做你的生意吧,少管老夫?!比f尤搖搖頭,走在前面。一路上不停地有人喊著島主,有噓寒問暖的,有別來無恙的,也有嬉笑調(diào)侃的。萬尤帶他們穿街繞巷,行至一處高樓前,停住了。
“島主!您回來了!”樓里傳來驚呼,“快給島主開門!”
叮叮當(dāng)當(dāng),吱吱呀呀,白樓里齒輪和鐵鏈忙忙碌碌,樓門開了。
“島主!”從樓里疾步走出一人,手里拎著一把手掌大的木錘。這人乍一看與常人無異,他走出陰影的瞬間,所有人都瞇了瞇眼,好白!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額頭青紫色的細(xì)小血管。
“莫爾,為客人們安排住處?!比f尤回頭示意眾人跟上。
“幾位請隨我來。”叫莫爾的男人把木錘塞進(jìn)衣兜。
“貴客不必拘禮,有什么要求盡管提便是。我是白垠樓的樓主,莫爾?!蹦獱栠呑哌吔榻B。“此城名萬籟鄉(xiāng),世上萬千音籟,歸于此鄉(xiāng),從此再無束縛。城內(nèi)人源紛雜,不分國籍,不分種族,各位勿怪?!?p> “您是西域人?”雋永好奇詢問。
“是,也不是。我父親是祁國人,母親是闐國人。”
“闐國人是如何到這兒的?”雋永不解,按理說蒼州如今的外陸人已經(jīng)不多了,這淮南群島卻多半是外陸人,實(shí)乃怪事。
“封陸以前,淮南群島便已然聚集了許多外陸人。他們子子孫孫都生活在這里。至于我的母親,的確是從外陸來的。三十年前,島主在靈海關(guān)救回了一群西域人,母親便是其中之一?!?p> 莫爾回頭一笑,“島主撿人回來,不是什么稀奇事。島主雖然脾氣怪了些,為人極心善?!?p> 為眾人分好了住處,莫爾便消失了。
云玗坐在桌前,思緒放空。桌旁的窗戶用薄紗遮住了,薄紗被海風(fēng)裹挾,露出一晃一晃的太陽光。淮南群島的四季同蒼州內(nèi)陸不大相同,春夏秋冬誰出場,全看大海的意思。云玗卷起窗紗,趴在窗框上,海風(fēng)就溫溫柔敲在臉上。萬籟鄉(xiāng)內(nèi)如同蟻穴,道路錯雜,樓房擠在一起,卻絲毫不叫人覺得局促。也許是海浪有調(diào),也許是城內(nèi)繁花盛開,萬籟真有幾分靜謐之鄉(xiāng)的意味。在此了了一生,未嘗不可。
“云玗,是我。”木門匡匡響了三聲,是云邈。
云玗起身開了門,只見云邈手提幾個陶罐?!熬麑︼嫹??”云邈學(xué)著云玗的腔調(diào),一本正經(jīng)地敲敲陶罐。兩人對視一笑,云玗錯身讓云邈進(jìn)屋。
“怎么大白天的,邈兄就饞酒了?”云玗邊說邊將桌上的陶土碗翻了個個。
“莫爾說這是城里最香的酒,嘗嘗?!痹棋闫炔患按鹆送?,抿了一口。眼神忽地變溫柔了,“眷春,萬般眷戀,一眼即花開,一眼待花落。萬籟鄉(xiāng)的一切都如此溫柔么?!痹棋阈】谛】诘剜苤?,鼻尖都是清泉與花香。
“這酒叫眷春?”云玗跟著喝了一口,酒竟然可以如此溫軟,不灼反而清香四溢?!罢f來嘲諷,萬里蒼州,皆不如這敗寇之地寧和?!?p> “敗寇?這世上無人想當(dāng)敗寇吧,每個人都有權(quán)利安穩(wěn)過一生,敗寇一詞實(shí)在有些狹隘了。”云邈又倒了一碗,“前半生殺伐,后半生養(yǎng)家,人的心啊,橫不該一生一命。斬得斷過往,辟得開今后,當(dāng)世該有此覺悟?!?p> 云玗不說話了,靜靜地一碗又一碗。
“知愿!”門被推開了“酒不可多喝?!卑刂輿]收了了兩人的酒具。
“這酒不辣口?!痹偏]試圖奪回,被柏州擋了回去,“酒最易勾起舊傷。你肩膀藥味未去呢!”
“你這人好沒意思!”云玗咂咂嘴,“我找白瑯出去逛逛?!闭f完便跨門而出了,留下兩個大男人面面相覷。
“戰(zhàn)場上八面威風(fēng)的云玗將軍,沒想到酒都沒處喝。”云邈打趣,“閣下可愿陪在下小酌小酌?”
柏州又把酒放了出來,“未嘗不可?!?p> 嗯……的確是好酒。
萬籟城的市集比內(nèi)陸的要有趣的多,都是沒見過的新鮮玩意兒。云玗拉著白瑯,從市集東頭逛到西頭?!艾樄媚铮y得白雙那小子沒纏著你,雋永也不在,不如你教我挑挑胭脂水粉?”云玗看著貨攤上琳瑯滿目的頰彩,躍躍欲試。
“好?!卑赚樥J(rèn)真挑選比對起來?!霸平憬忝寄靠±?,明眸出彩,口脂可明艷些……唔淡些也不錯。”云玗笑嘻嘻地看著白瑯,“瑯姑娘可真好看!邈兄好福氣。”白瑯將手里的瓶罐一遞,“將軍他很好?!闭f完甩著袖子走了。云玗嬉皮笑臉地跟了上去。
萬籟鄉(xiāng),白垠樓
“師父!徒兒的手臂已經(jīng)無礙了,您看!”白雙揮舞著雙手。
萬尤抓住他的手臂仔細(xì)摸了摸,“嗯不錯,可以慢慢開始學(xué)了。”
白雙點(diǎn)點(diǎn)頭。
“你們來干嘛來了?”萬尤回頭看了看身后,云玗,梧景,云邈,跟三尊神一樣立在后面。
“前輩,晚輩也需前輩指點(diǎn)一二。”云玗雙手抱拳。
“師父!我也要!”梧景盯著白雙。
“我來看看能不能幫上忙?!痹棋闾统鲎嫌?。
萬尤甩甩手,表示隨意。
“打開腿!站穩(wěn)咯!”萬尤拍拍白雙,“為師先教你運(yùn)氣?!?p> “師父我會!云哥哥教過我!”白雙驕傲地抬了抬下巴,朝云邈眨眨眼。
“你會個屁!我萬尤之法,有不同。學(xué)會什么,就看你運(yùn)氣了小子?!比f尤踢了踢白雙的腿,叫他再低些,“氣吞丹田,氣運(yùn)周身,貫通方為畢。這是基本功。我萬尤之法,重在引氣。出體,則匯萬物,入體,則全身與之共鳴。我萬尤子弟之所以可御物,法門就是共鳴?!比f尤說完閉眼,運(yùn)氣。掌中發(fā)出白色的微光,“看好了。”白光一出,則日光所傾,哄!一團(tuán)烈火在萬尤手中綻開,掌型變換,萬尤掐指間,身后水車忽地停了,水流奔騰而來,與烈火相遇,頃刻間化為水霧,在空中跳躍。萬尤再運(yùn)氣,則腳底生風(fēng),來去自如,可立于片葉,可踏碎頑石。
眾人見狀紛紛跟著練起來,卻是毫無反應(yīng)。
“別急,需要時間?!蔽嗑皳蠐项^,“跟著師父十幾年,我只學(xué)會了御風(fēng)?!蹦X袋遭受爆栗,“只?常人精通一門已不易。人皆有所悟,不過能與花草天地有緣者,寥寥而已?!?p> 哄!一團(tuán)烈火沖天而起,云玗把自己點(diǎn)著了?!八?!水!”云玗驚跳著,周圍卻無一人響應(yīng)?!霸平憬?,別叫了,你沒事?!卑纂p看不下去了。
云玗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確不痛不癢,周身被火焰圍住,卻感覺不到燙。呲~萬尤一揮手,水車?yán)飫偭鞒龅乃缓舫?,拍到了云玗身上。
“師父?”梧景從未聽說有人可用萬尤心法避火的。
“小丫頭,悟性不錯?!比f尤會意一笑,走開了。
云玗愣在原地,努力回想所作所為。氣沉丹田,氣運(yùn)周身,引氣,出,與日光共鳴,入體,哄!云玗又把自己點(diǎn)著了。云玗拍拍腦袋,“是白煙!”呲~
此時樓底的莫爾正在罵罵咧咧,以為自己的水車裝置出了問題。
共鳴二字說來簡單,做起來卻毫無頭緒。一天又一天,白雙感覺自己快被曬暈了。
“雙兒,我來教你習(xí)槍法吧,或許是還差一些所悟。”云邈看著一籌莫展的白雙,像曬蔫了的花兒一般。
“嗯!”白雙眼神一亮。
“槍,講究一個勢字。槍尖的方位,就是敵人的方位。距離,走向,都要時時變化?!痹棋銓纂p圍在身前,教他出槍的基本姿勢?!皹屇軅说?,不止槍尖,槍背可用于格擋,也可用于打破敵人的平衡,平衡失,則破綻顯?!弊嫌尯艉糇黜懀瑢⒖諝鈹噭悠饋?。
“紫英槍于你而言太沉了,我給你做一把新的吧。”云邈揉揉白雙的頭。
屋頂另一頭的云玗,在無數(shù)次把自己點(diǎn)燃后,已經(jīng)能夠自己呼來水車的水滅火了。
“雋永那小子已經(jīng)五日不曾出房間了,云哥哥去看看他吧?!卑纂p有些擔(dān)心,自從雋永進(jìn)了白垠樓,就對樓里的機(jī)關(guān)設(shè)計嘖嘖稱贊,以后就天天纏著莫爾,說要給人當(dāng)學(xué)徒。
“好?!痹棋銘?yīng)下了。
“雋永?”云邈敲敲門,無人回應(yīng),想是又去找莫爾了。
云邈來到莫爾處,敲敲門,咯吱咯吱,門滑開了。
云邈看到兩人正蹲在地上擺弄著什么物件,“雋永?”雋永應(yīng)聲抬頭,噌!云邈看著膚色肉眼變白的雋永,忽然明白莫爾是怎么回事了。
云邈搖搖頭,琢磨給白雙做槍去了。
一月后,天籟鄉(xiāng)
白垠樓
“雙兒,來看看合不合手?!痹棋銚u了搖手里的槍,這槍通體烏黑,槍身為淮南群島最常見的烏木,比起鐵質(zhì)的輕便上許多。槍身的木紋里鑲嵌有金絲,為了防止烏木受擊碎裂,渡入液金,液金乃拼合武器常用的軟金之材。白銀融鐵作為槍尖,槍尖鏤空,其內(nèi)填有液金,同樣是防止槍尖受震碎裂。槍穗為紅錦絲,綁成了祈求平安的平安結(jié),想來是白瑯親手編的。
白雙接過新槍,有模有樣地?fù)]起來。槍身很輕,白雙拿槍手中飛旋,扔拋都很流暢??雌饋硭芟矚g,云邈摸著自己的紫英槍,這是他師父為陽淮制的,如今他又為白雙打造屬于白雙的槍,傳承之道,恒遠(yuǎn)流傳。
今日的天氣著實(shí)怪異。剛剛分明還晴朗,此刻卻起了風(fēng),烏黑的厚云壓了過來。
“將下雨了,雙兒,先回屋吧。”
“再練一會兒。”白雙還在興頭上,對著自己的新槍愛不釋手。
轟隆聲越來越近了,云邈再次催白雙回屋。
白雙應(yīng)了一聲,抱著槍向他跑過來。跑到跟前忽地拋槍而出,穩(wěn)穩(wěn)接住并往前邁了一步,“嗬!”
槍尖對著云邈戳了過來,云邈錯身,抬手一指敲在槍背上,白雙就地一蹲,橫掃,未中!他蹬地而起,飛到空中,雙手高舉,氣出,匯于槍中,引氣入體,匯于手中,執(zhí)槍正要劈下,烏云中露出一團(tuán)金光,正正砸在白雙的槍上,將他連人帶槍劈翻。
“雙兒!”云邈心叫不好。沖過去一看,卻碰他不得。白雙滋滋冒著火花,瞳孔已經(jīng)翻過去了。
“徒兒!”萬尤從別處趕來??匆姲纂p躺在地上,身上和槍上都冒著火花,又抬頭看了看烏云。
“散!”萬尤掌力拍出,白雙身上的火花滋滋拉拉爬到了地上,四散逃開了。
白雙醒來時已然在自己房里了,雋永也在,正擔(dān)憂地看著自己。
“雋永,我麻?!卑纂p捋了捋舌頭,感覺身上酥酥麻麻的。
“聽說你讓雷給劈中了?!彪h永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你才被雷給劈了?!卑纂p氣不打一處來。
“我說真的,都劈到翻白眼了?!彪h永扶他起來,“餓不餓,今天有燒鵝吃!”
白雙一聽燒鵝噌地爬了起來,滾到了桌前狼吞虎咽。
“看來人沒事?!彪h永搖搖頭?!叭f老前輩說還好槍身是木頭,否則你要受重傷的。”
“我槍呢?”白雙吃著吃著忽地起身,左顧右看。
雋永跑到門口給他拿了槍,“一點(diǎn)事沒有,你看?!?p> 白雙接過槍,呲啦,一股電流竄過,像一條小蟲,滑進(jìn)了身體。白雙稍一運(yùn)氣,電流便涌入體內(nèi),呲啦!白雙剛一用力,就吃痛地扔掉了槍。
“怎么回事?”兩個少年異口同聲,目瞪口呆。
尋杳
打不過鴨,該集體升級啦(??ω?)?嘿話說以后要展開一段朝堂之路了,不知大家對江湖風(fēng)味的權(quán)謀是否感興趣。云玗之后要面對更弘大的戰(zhàn)場啦,我也得補(bǔ)充一些知識才行了!一起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