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所說,朱云峰顯然對這座佛寺很是熟悉。
兩位老人念叨,要去正殿中拜一拜,眾人便跟隨在后,一起進入大殿。
跨過門檻,頭上的殿頂很高,佛像前的燭火,都照不到最高處,只能依稀看到那圓形的藻井,上面似乎還有紛繁華麗的彩畫。
紫金寺最出名,的就是紫金殿中這尊佛像,約有三層樓的高度,默然的注視著世間。
殿中大柱羅列,香火繚繞。
胖大叔十分不解:“這么大的佛像是如何搬入殿中的?”他說話的回聲在殿內(nèi)反射。
張一凡差點樂出聲,他想起了如何把大象裝進冰箱的無聊笑話:“先造佛像,再造佛殿。”
胖大叔恍然大悟。
兩位老人上著香,虔誠叩拜完,丈夫攙扶著妻子站起來。
“你不拜佛嗎?”林白鷺問,她轉向張一凡。
“這些佛像的表情總讓我不寒而栗?!彼麖奈丛趶R里說過這話,認為這是對佛的不敬。
即使他不信。
朱云峰又領著他們到僧人的禪房休息。
他特意找了相鄰的套間。里面看起來既不豪華,但也不是十分簡陋,有點像那種老房子粉刷了墻面的意思。廁所還是裝的木門,漆皮已經(jīng)變得翹起脫落。
所有人分配到兩間房里,女人們睡臥室,房間外,男人們從其他房間收集了些被褥枕頭,就靠在椅子或趴在桌上休息。
每次安排兩人守衛(wèi),互相照應,兩小時換人。
手機的計時功能還能用,初步計劃休息八個小時。
朱云峰在確定了所有窗戶都關好后,靠在椅子上瞬間就睡著了。
周亞夫和鄭岳帆一組,趙宇飛和胖大叔一組,值第一班。
四人在房間外的走廊,靠著欄桿說話。
時間停在了九點十三分,這應該是車禍發(fā)生的時間。
雖是早上,但這場暴雨來勢洶洶,天如夜色。按照常理來說,如此大的雨勢,應是下不長,而如今仍未停下來的原因,估計與錯亂的時間脫不了干系。
周亞夫點了根煙,瞇著眼睛望向趙宇飛:“他很可靠,對不對?!?p> 趙宇飛知道他們在談論誰,點了點頭:“剛把他叫醒時,他發(fā)起脾氣來跟個混蛋沒兩樣,那時候我還以為他只是個暴發(fā)戶呢。”
萬幸的是他們之間沒有惡人,趙宇飛心想,至少目前沒有。
大家都笑了起來,周亞夫又抽了一口,四人陷入短暫的沉默。
“你們有沒有想過。”胖大叔突然一本正經(jīng)的說,他那張大臉上汗涔涔,“其實我們都已經(jīng)死了?!?p> 圓形的壁燈貼在墻壁上,昏暗的燈光本讓人昏昏沉沉。但聽了這話,惡寒從背部爬上來,好像那怪蟲趴在了四人背上,正用它那細腿和長長的觸須試探著。
他們感覺周圍的空氣突然降了好幾度,比檐外的雨還要冰冷。這陣寒意好似來自地下最深處的風,吹進人的心里。
一時間沒有誰應聲,他們甚至屏住了呼吸,只剩下風雨雷電獨奏。
附近某處的窗戶沒有關好,不斷的發(fā)出吱吱呀呀的聲響。
周亞夫將煙掐滅,直接丟了出去,不遠處的大殿幾乎消失在霧里,他將火機放回褲子口袋中,又拍怕身上的煙灰。
“這確實能說通一切?!编嵲婪o出了肯定,并打了個寒顫,看起來像貪心的吃了一大口冰淇淋。
“不同的宗教都描繪了死后的世界,但我沒聽說過人們死后會困在某個地方,被瘋子和怪物追殺?!敝軄喎蛘f。
他想起老一輩人講過那些關于地獄的故事,但又覺得這里實際上看起來相當正常,只是所有有生命體似乎都消失了。
嚴格來說,植物也有生命,但是……
“或許正是因為不知怎么,困在了生與死之間的狀態(tài),才會有東西追著我們不放?!迸执笫謇^續(xù)他的推斷。
趙宇飛依舊沒做聲,他想起雨衣人的那樣子,穿的破破爛爛,實在是很難將其與冥界的公務員的身份聯(lián)系起來。
但他身上散發(fā)出的令人絕望的氣息,倒真的像來自陰間。
他細細思索著胖子的話,覺得在這樣的關頭,自己嚇自己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的意思是,我們在這死了就真正能解脫,可誰愿意拿自己的命去冒險呢?”
四個人默不作聲,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趙宇飛感覺自己剛睡著,就被人給叫醒。
他茫然的看著面前的朱云峰,低聲咕噥:“怎么了?”
趙宇飛壓抑著,因睡眠不足而燃起的無名邪火,但他看到大家都聚在房間里,就意識到事情不簡單,他強打起精神觀察著周圍的人們,他們看起來既興奮又害怕,像是要去淘金的人們,帶著發(fā)財?shù)南<健?p> 他又注意到,這棟寂靜的樓里,從某個地方正傳來電話的鈴聲。
“我們沒去接,還是不斷的打過來?!?p> 那鈴聲像幽魂,孤獨的在無數(shù)空蕩的禪房里游蕩。
車禍發(fā)生之前,云山派出所的警察們焦頭爛額,景區(qū)的忙碌程度能與火車站匹敵。
那些丟失了財物,被當肥羊宰了,和親朋好友走散了,還有吵架斗毆的人們,都會跨進這兒的大門,畢竟有事找警察嘛。
當然,這也不缺那些無事生非的人,比如說今天有位老太太,不想買景區(qū)的高價水,已經(jīng)三次站在那飲水機面前,每次背包里,都裝滿了親朋好友的水杯。
她旁若無人,就差沒把警局的飲水機給抱走。
又如前臺的這位年輕人,穿的花里胡哨,自稱自己的錢包手機被偷了,正吵吵嚷嚷叫警察給他路費回家呢。
接待他的是剛來這工作的年輕人,一副不知所措,反而漲紅了臉。
警長瞥了一眼,他看見那塞在褲子后面荷包里沒藏好的手機,嘆了口氣,這時就不能用對待走失小朋友的和善面孔,他氣勢洶洶的走了過來;
“再不走就他娘的給你關起來幾天!”
對方也不害怕:“哎呀,警察不就是幫助老百姓的嗎,怎么還吼我呀?”
警長一臉嫌惡:“來來來,把你家里電話告訴我,我來幫你聯(lián)系他們。”
對方像突然融化的巧克力那樣,聲音也變得軟綿綿的:“哎呀,我家里沒有電話的,你們不幫忙就算了。”一邊罵罵咧咧的走了出去。
警長嘆了口氣,望著窗外陰沉的天氣,多虧了這暴雨,今天的工作少了一些。
大廳的瓷磚上也都是黑水,叫人拖了也沒用。
大山附近的天氣,一向是沒個準,甚至還出現(xiàn)不少次下著雨出太陽的日子。
可像這樣的大的暴雨還真不多見呢,他估摸著上山的客車要暫停了。
這年頭來,旅游業(yè)也收斂了不少,不像先前那副吃人不吐骨頭的嘴臉,如今哪里要是鬧出一兩條人命出來,可是不得了,上上下下的負責人都要挨板子。
但愿今天不要出什么岔子,警長暗自祈禱,右眼皮因睡眠不足跳動著。
半個鐘頭后,警局大廳里也只剩下一星半點人。
那通電話打來時,警長正被這愜意天氣弄得迷迷糊糊,對方還沒開口,他好像就猜到對方要說什么,壞事找上門之前他總能感應到。
電話那頭的熱心市民說兩輛云山、紫金寺線上的大客車相撞了,一輛車側翻在路邊的樹林里。
遠處雷聲隆隆,警長想起打雷時電話可能會爆炸的說法,但這個時代網(wǎng)絡上謠言滿天飛,他也不知道真假。他匆忙應付著這人的羅里吧嗦:“好,知道了,我們會馬上處理?!?p> 他急忙又撥通了救援電話,還聯(lián)系了最近的醫(yī)院。希望到最后發(fā)現(xiàn),醫(yī)護人員派不上什么用場,他一邊穿上制服外套一邊想著。
不大的動作也讓他滿臉是汗,他幾乎站不穩(wěn),回憶緊抓著他的雙腿不放。
桌上的相片里,他的女兒大笑著,像是株能給人來溫暖的向日葵。
一年前,他的妻子和女兒在馬航事件中遇難。
他的妻子總是擔心他的安危,好像他是天天要沖進火場救援的消防戰(zhàn)士。
女兒總是吵著要跟爸爸去旅游,可惜他的爸爸是個愚蠢的混蛋,天天只曉得工作,每次一想到這,就感覺有人把刀插在他的胸口上,還在用力攪動。
他心急火燎的走出門去,好像他的寶貝女兒在那車上似的,等著他英雄般的爸爸來拯救她。
他希望能把大家都救出來,因為他自己也和困在那輛車上沒有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