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紙上的漢字,寫的中規(guī)中矩,像是學(xué)堂兒童初練字時的謹(jǐn)慎與莊重---古川櫻子。
很有韻味的名字,眼前仿佛有櫻花拂過臉頰,清幽的香氣一縷緊接著一縷。玫瑰靜靜看著她不顧眾人驚詫的目光,招搖過市。在這不管不顧的背后,是否隱藏著不可挖掘的沉痛?
福州路盡頭有一處別院,紅墻綠瓦,每一處都是精致的雕工和漂亮的掛畫。門口栽種的桃花悄然盛開,櫻花也冒出了青翠的枝丫,夜風(fēng)在林梢間穿梭,鈴鐺隨風(fēng)響起,悅耳動聽。
摘下幾株桃花,養(yǎng)在廳前的釉色花瓶中。留聲機飄來優(yōu)美淡雅的琴音,沁人心脾。這一切看起來是那么的安詳清和,與世無爭,直到那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婢女開門,穿著軍裝的男人長驅(qū)直入,闖進了長廊盡頭一間未掌燈的房間。門推開的剎那,濃烈的酒味襲進了男人的鼻腔,怒火值百分百:“古川櫻子,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跟死了有什么區(qū)別?”
醉生夢死的古川櫻子動了下,陰冷沉笑:“我想死,你給嗎?”
“你還要鬧到什么時候?”
古川櫻子撐起醉醺醺的身體,平心靜氣對上他的眼睛:“你把他還給我,我就不鬧了?!?p> “他死了,不可能再出現(xiàn)?!?p> “那你也當(dāng)我死了吧?!?p> “你是我妹妹,我不可能不管你!”
“現(xiàn)在當(dāng)我是妹妹?當(dāng)初拆散我們、利用他的時候,怎么就沒想到呢?”
“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他不會是你的良配。天底下好武士多的是,只要你點頭,絕地將軍的妹妹,根本不愁嫁!”
古川櫻子摩挲身上的黑衣:“你們永遠(yuǎn)都是這樣,把自己認(rèn)為正確的事情強加在我身上,卻從不聽我說完一句話。”
“櫻子……”
“你走吧,我累了?!?p> 軟的不行,干脆來硬的:“來人,把小姐綁起來!”
跑進來的兩個人還未動手,就已被古川櫻子抵在喉嚨上的槍驚呆了:“小、小姐……”
“我不是你們的小姐,我已為人妻為人母,是我丈夫的周太太!嫁給了這片土地的男人,我就是這里的人,誰也別想把我?guī)ё撸 ?p> 他教過她一句話,既為夫妻,那么百年之后,生同衾,死同穴。
如今生不能同衾,那么死后,必要同穴。
上膛,扣扳機。
槍聲穿透了整個別院,驚起一陣狗吠雞鳴。
男人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踹走被打落的短槍:“你就那么喜歡他?喜歡到要與整個家族決裂?”
“他走了,我的孩子也走了……”
仿佛被折磨得已無半絲力氣的傀儡,表情管理徹底崩潰,“留我一個人,還有什么意義?”
“你會后悔的!”
月影疏離,連光都被隱去,風(fēng)中帶著一股捉摸不透的寒氣。用一個詞來形容此刻的別院---冷宮,再合適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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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亮如白晝的落公館,張燈結(jié)彩,大紅燈籠高高掛。兩個家庭第一次在一起過除夕,場面自然是十分熱鬧的。
“太太,菜上齊了。”
玫瑰扶著有所好轉(zhuǎn)的宋太太落座,這段時間的照料,娘親的氣色明顯好了不少,下了玫瑰不少功夫呢。
宋景仁端起手邊的杯子:“這酒初嗅有桃花的芬芳,再聞時有百果的釀制,似乎還加了不少特殊的調(diào)制,醇香,未飲已先醉?!?p> “沒想到宋先生也愛飲酒。”落太太朝燕彌招手,“這酒出自何人之手?既然宋先生喜歡,便在這新春佳節(jié)之日多安排安排?!?p> 宋景仁擺擺手:“宋某只是對酒的釀制頗為好奇,并不是擅飲之人。”
“胡說,你倒是忘了每次我把你趕出房間的因由了?!?p> 宋太太吃著玫瑰給她夾的蓮藕,毫不留情揭穿宋景仁,半點面子都不給他。
玫瑰抿唇笑,加了個紅燒獅子頭:“爹,您要是喜歡,偷偷告訴我,女兒給您釀?!?p> 一席話,讓眾人驚詫不已。
落荊棘倒了一杯:“這幾壇果酒,就是她的杰作。”
聽曉此時的宋景仁,濃烈的目光里,一半是欣喜另一半則是心疼:“讓你受苦了,都是爹娘的錯,沒能早日把你帶回家……”
玫瑰安撫他說:“這或許就是我該經(jīng)歷的,怨不得誰。再說了,今天是個好日子,咱們不提那些不開心的好不好?不然娘親可會把你以前做的糗事全都捅出來哦。”
話音甫落,宋太太放下筷子擦嘴,握著玫瑰的手從入席就一直沒松開:“好玫兒,你可千萬不要學(xué)你父親,大半夜撒酒瘋,非要到井里撈月亮。”
宋景仁面紅耳赤:“不是說好不提這件事的嗎?”
玫瑰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彎彎的眼睛如高掛在天上的月牙,睫毛撲閃,林梢晃出婀娜的影子,讓他不禁想起一句詩---月明林下美人來。
她的身上,擁有一股獨特清幽的氣質(zhì),總是讓人忍不住靠近。從初次就已震顫的吸引,到彼時叩擊靈魂的情境,這一幕,為何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酒入喉頭,甘甜為君,澀為臣,余味在絲滑的流動間衍生出一股淡淡的思念愁緒。
也不知是什么緣故,莫名產(chǎn)生感同身受之情。
又是一杯見底,落太太傾身,悄然詢問:“你一向不是滴酒不沾的嗎?”
竟有種看熱鬧的語氣。
她這個兒子,小時候還算活潑好動,可自從留學(xué)歸國,一切就都變了。他開始沉默寡言、孤僻沉冷,不論發(fā)生什么事,都默不作聲地藏在心里。就算不是他的鍋,也不澄清。
她這個做母親的,表面上風(fēng)波不驚,可心里比誰都害怕。此生唯有這一個獨苗,不論如何,她都必須得護他周全。幸而他無災(zāi)無難過了六載,還調(diào)教除了三大猛虎、四大區(qū)長,落家的生日也蒸蒸日上。
年歲已長,也到了該給他娶媳婦的年紀(jì)。不論是迂回政策還是直抒胸臆的詢問,皆被他四兩撥千斤轉(zhuǎn)開話題。
也曾提過幾次宋家的女兒,也瞞著他相互寄了彼此的照片過去,宋家女兒的回答含蓄又不失主張,看樣子也是對他的兒子有意。
可惜戰(zhàn)爭讓宋家的小女兒沒了命,卻也把宋家的大女兒送到了兒子的身邊。南京一事后,兩人對彼此的感情越來越明朗化。事情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后還是跟宋家成了這樁婚事。
有鞭炮聲,劈里啪啦作響,好不熱鬧。
落太太端起酒杯,說祝酒詞:“炮竹聲中一歲除,春風(fēng)送暖如滬上?!?p> 大家舉起酒杯,能喝的不能喝的,皆一飲而盡。
第二杯,落太太以落荊棘的母親身份,向宋家夫妻提親:“我知道玫瑰才剛跟你們團圓沒多久,一下子讓她嫁進我們家未免有些急切。不如讓他們先訂婚,擇合完八字挑選黃道吉日再結(jié)婚?”
宋景仁看了宋太太一眼,宋太太體虛羸弱,思緒倒也清明:“在宋家,孩子的主意都是自己定,從不強迫她做任何決定?!?p> 四雙眼睛都齊刷刷看著玫瑰,本以為會得到她滿口的答應(yīng),回答卻大大出乎意料:“容我?guī)滋煜胂?。?p> 臨近午夜,守歲完的眾人各自散去。自跟父母相認(rèn),身份提了一個檔次,玫瑰的房間也搬到了二樓,落荊棘的對面。
有父母在,二人尊法守禮,絲毫沒有越雷池一步。而今晚,不知是喝了些酒的緣故,還是長久的渴望在心頭潛滋暗長,落荊棘牽住她的手,漫天的煙花在他的頭頂綻放:“我命人煮了醒酒茶,要喝嗎?”
他的眼睛里有光,熠熠生輝。
玫瑰反握住他的手,十指緊扣,笑著回答他說:“好呀?!?p> 依偎在他的懷中,被他半抱著離開。
兩家的父母早已回房休息,只剩下他們兩個各自安排。玫瑰窩在經(jīng)常等他回家的沙發(fā)上,抻腳踹他:“我的醒酒茶呢?”
落荊棘把備好的醒酒茶喂給她,喝了一杯,味道還有些甘甜,又要了一杯:“落公子越來越懂事咯~”
換做以前,他哪管你喝不喝?更不會主動喂給你。
“為什么不喊夫君了?”
玫瑰捧著臉頰,手肘撐在膝蓋上看他:“你也沒喊過我娘子呀。”
“我喊你娘子,你就嫁給我?”
“當(dāng)---”
等等,他在套她的話。再看他這個委屈的小表情,好似被人拋棄了似的。
玫瑰主動靠過去,下頜靠在他的肩膀上:“落公子,你這是在鬧別扭嗎?”
“我承認(rèn)你就答應(yīng)嫁給我?”
怎么三句不離‘嫁給我’呢?
玫瑰把他的臉轉(zhuǎn)過來,描摹著英俊的眉眼,笑:“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哦,曾經(jīng)那個說不可能會娶我的男人,現(xiàn)在知道臉有多疼了吧?”
“為什么不答應(yīng)嫁給我?”
“……”
還真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你問了,我就一定要說嘛?”
現(xiàn)在換她傲嬌上了。
女子果然是不能寵,這都要爬到你頭頂上來了。你又不能生氣,更不能嚇?biāo)?,只能好言好語把她勸下來,生怕她摔著。
落荊棘看她:“能賄賂嗎?”
這清奇又另辟蹊徑的思路……只能說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玫瑰盤腿坐下:“那得看你賄賂的東西好不好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