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看過恐怖片的人都有這樣的感覺,恐怖即將來臨的時候,如果僅僅從當(dāng)前畫面出現(xiàn),人有了心里準(zhǔn)備,反而不會那么驚嚇。
真正的恐怖往往就在那不經(jīng)意的一撇,剛剛劫后余生,又山窮水盡。
周明雖然沒有看過恐怖片。
但這絕對是他這一生感覺最驚悚的一刻。
怪不得王阿姨沒有任何反應(yīng)。
怪不得活動室那兩個孩子以為自己在開玩笑。
怪不得自己的失明已經(jīng)痊愈,身邊的人還是無動于衷。
原來問題出在自己身上,原來我,從未睜開眼。
一個眼睛都沒睜開的人,他說他能看見東西,任誰也不會相信。
不對,不對,如果我眼睛沒有痊愈,我是怎么看到東西的,王阿姨,活動室的孩子們,身邊的這個女孩,他們都是假的嗎?都是自己臆造的產(chǎn)物?
難道自己瞎了十年連精神也錯亂了?
周明頹然的躺在竹椅上,萬念俱灰。
絕境,希望,再絕境。
如果一開始有人對周明說你是個瞎子,你一輩子都好不了,周明反而會好受點(diǎn)。
周明臉色更顯蒼白。
稍稍側(cè)過頭,看向林亦俞。
伸出手。
林亦俞呆了一下。
這是要干嘛?
旋即才反應(yīng)過來,把手里的鏡子遞給周明。
林亦俞看著周明拿著鏡子一動不動的看著,心里感覺怪怪的。
他難道不止是個瞎子?還是個瘋子?
這么一看是挺可憐的,我要不要在爸爸面前多說他兩句好話?
呸呸呸,林亦俞你在想什么呢!
他日子過得那么瀟灑,一點(diǎn)也不可憐!
“是一個很溫柔的人?!?p> 不知為何,好友王素素的話語出現(xiàn)在腦海。
看著周明呆呆地拿著鏡子,一動不動,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東西,徹底的失去希望。
林亦俞忽然有些不忍心。
“你是真人還是假人?”
周明忽然轉(zhuǎn)過頭,看著林亦俞。
林亦俞皺了皺眉。
真的是個傻子?
我是和傻子聊了兩天?
“我當(dāng)然是真的?!?p> 雖然不喜,林亦俞還是回答道。
周明將鏡子對準(zhǔn)林亦俞,問道:“你怎么證明你是你?”
林亦俞耐著性子,“我就是我,不需要證明?!?p> 周明拿著鏡子的手低垂下去,徹底放棄了。
林亦俞到底是有些不忍,拿出手機(jī),盡管知道周明看不見東西,仍是打開相冊找了一張自拍照,放到周明眼前,“諾,這就是我,和鏡子里的一樣。”
周明雙眼煥發(fā)出了新的光彩。
“你的手機(jī)可以看動畫片嗎?”
“你要看什么動畫片?”
“黑貓警長。”
“......”
林亦俞雖然偶爾也看動畫片,但看的都是日本一些番劇動漫,這種十幾年前的老動畫片她真的很長時間沒看過了。
找到黑貓警長,隨便點(diǎn)了一集,林亦俞將手機(jī)放到周明眼前。
“警長,請讓我從頭講起好嗎?”
“......”
這是螳螂吃掉自己丈夫的那一集。
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周明舒了口氣。
不重要了,如果是自己精神錯亂瞎想出來的畫面,那就是吧。
他娘的黑貓警長都一樣我能怎么辦?
只要能看見東西就好,管他娘的睜眼不睜眼。
難道這就是電臺里說的睜眼瞎?
聽電臺里說有一種叫墨鏡的東西,可以遮擋陽光,還能讓別人看不見自己的眼睛。
行吧,墨鏡一帶我還是這條街最靚的仔。
周明將手機(jī)還給林亦俞。
往竹椅上一躺,搖了起來。
無所謂了。
“不看了?”
林亦俞實在是搞不懂他的操作。
一個瞎子,眼睛都不睜開,還看動畫片?還是黑貓警長?
不過想到爸爸來此的目的。
雖然周明還沒有被林琛收養(yǎng)。
但林亦俞覺得自己對周明真的已經(jīng)有家人般的溫暖了。
要知道我爸爸媽媽都從來不碰我的手機(jī),哼。
“我也沒想到,我爸想收養(yǎng)的人就是你?!绷忠嘤釠Q定先試著能不能正常交流。
她還是不相信自己兩天接觸的竟然是個精神病,王素素那天也沒講啊,忘了補(bǔ)充?
“我也沒想到,因為你那天說的不是我。”周明閉著眼晃著,恬淡寡欲。
林亦俞有些尷尬。
“我爸他沒說具體哪一家福利院,我只是聽王素素說她經(jīng)常去福利院做義工,所以才想著提前了解一下,那么小的概率,誰能想到......”
林亦俞小聲咕嘰。
“那個.......如果我爸爸真要收養(yǎng)你的話,你愿意嗎?”
林亦俞有些好奇,以這兩天的接觸來看,他應(yīng)該是一個性子非常冷淡,一旦適應(yīng)周圍環(huán)境就不愿意改變的人,看著沒什么脾氣,但這種人應(yīng)該非常倔強(qiáng)。
“我愿意......”
林亦俞并不知道,昨天她說這件事的時候周明把要帶準(zhǔn)備的東西都想好了。
嗯,竹椅是肯定要帶的,還有收音機(jī)。
還有......好像也沒有其他東西要帶了。
最好能有一個隔音好的房間,雖然自己在福利院二樓有一個單獨(dú)的房間,但隔音不是特別好,外面稍微大一點(diǎn)的聲音就擋不住了。
還要有一個墨鏡,這樣帶上墨鏡自己就可以是正常人了。取下墨鏡自己可以裝作是盲人,可以領(lǐng)殘疾人證的那種,聽電臺上說現(xiàn)在社會上好人可多,坐公共汽車還經(jīng)常會有有人給盲人讓座。
呸,什么叫裝,自己就是盲人。
想到這里,周明還是有點(diǎn)小小的憂愁。
這時候林琛走了過來。
不得不說林琛雖然已經(jīng)四十多歲了,但身上有一種研究學(xué)術(shù)多年的儒雅氣質(zhì),讓周明覺得有些熟悉。
在周明的記憶中,自己的父母身上也有這樣的一股子氣質(zhì),雖然一年到頭相見很少,都是請的阿姨照顧周明,但周明和父母相見的那幾天,真的是周明一年之中,為數(shù)不多的最開心的時光。
當(dāng)然,這只是周明覺得有些熟悉林琛的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周明記得林琛。
第一眼沒有認(rèn)出來,現(xiàn)在仔細(xì)看著林琛,才慢慢的和記憶中的一道身影重合在一起。
周明很清楚的記得他,就在自己父母的身邊,當(dāng)時的林琛還沒有現(xiàn)在那么成熟,還只是父親身邊的一個助手。
“周明,明明,還記得叔叔嗎,我和你爸爸以前是同事啊,叔叔以前去過你們家里,還親手抱過你的。”
周明稍稍撇了撇嘴。
我可不記得這件事。
“你父親去世時我還只是個窮小子,所以沒能幫到你,現(xiàn)在叔叔也算是熬出頭了,你愿意來我們家嗎?
我聽陳院長說你今天剛剛滿十八,這次來的匆忙也沒能帶禮物,你想要什么禮物,叔叔送你?!?p> “墨鏡?!?p> “什么......”
饒是林琛一向穩(wěn)重,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有些驚訝。
旁邊的林亦俞也是有些無語。
你一個瞎子,要墨鏡干嘛,裝半仙給人算命?
我承認(rèn)你瞎子裝半仙效果可能會好點(diǎn),畢竟人家半仙是假瞎你是真瞎,人家沒你敬業(yè)。
但你真瞎什么事也做不成啊。
空氣里一陣沉默。
周明似乎意識到不妥,解釋道:“曬太陽的時候怕太陽刺到眼睛?!?p> “......”林琛。
“......”林亦俞。
“好,下次林叔叔來給你帶個墨鏡?!?p> “那你愿不愿意到林叔叔家里去生活?不用擔(dān)心福利院的事情,手續(xù)叔叔已經(jīng)辦好了,你只需要點(diǎn)個頭同意就行了?!?p> 周明搖了搖頭,“我怕不習(xí)慣?!?p> 林亦俞柳眉輕蹙。
剛才你可不是這么說的。
欲擒故縱?
還是想讓我?guī)兔φf兩句好話?
林琛笑了笑,“沒事的,生活方面你不用擔(dān)心,條件只會比福利院好很多,我們家還有小俞能夠跟你說說話,她年紀(jì)和你差不多,共同話題應(yīng)該不少?!?p> 林亦俞看了眼父親,補(bǔ)充道:“你會有一個單獨(dú)的房間,很安靜,每天都能夠曬到太陽。”
周明搖了搖頭,“我還是不想去?!?p> 林琛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明明,你要好好想想,你已經(jīng)成年了,即使是福利院也不可能養(yǎng)一個閑人在這里,你還是要工作,沒有人幫助,后面幾十年的生活會很困難?!?p> 看著林琛難得的有些不高興,林亦俞只當(dāng)是周明的倔強(qiáng)惹惱了自己父親,趕緊勸道:“你還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出來的?!?p> 周明此時卻有些固執(zhí),搖搖頭也不說話。
“也罷,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強(qiáng)求,我完全是念著當(dāng)初老周的恩情才想收養(yǎng)你的,十年過去了,老周的音容相貌仿佛仍在眼前,我依然還是那個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的楞頭小子,那時的老周更像是我的老師,教會我很多東西?!?p> “我記得你脖子上的玉牌就是當(dāng)年老周常帶的那塊,現(xiàn)在看到不免有些睹物思人,能給我看看嗎?”
周明沉默了會,將玉牌摘下,遞給林琛。
林琛將玉牌接到手里,眼睛里閃過一道精光。
寶貝似的一手捧著玉牌,一手輕輕撫摸。
周明也不催促,任由林琛仔細(xì)看個夠。
終于,林琛戀戀不舍的將玉牌遞還給周明。
周明卻伸手擋了一下,“林叔叔,我也很想我爸爸媽媽,所以很能理解你的心情,這塊玉牌就送給你吧。”
林琛一愣,旋即縮回手,笑道:“那多不好意思,玉牌是你紀(jì)念父母留下的唯一一件物品,如果只是因為我很想念老周就送給我也不合適。
這樣,就當(dāng)林叔叔與你借這塊玉牌一段時間,等林叔叔心情緩解過去,再將玉牌還與你?!?p> “好。”周明點(diǎn)頭道。
“剛才我仔細(xì)想了下林叔叔說的話,覺得很有道理,我已經(jīng)成年了,確實不應(yīng)該繼續(xù)在福利院里呆下去了,煩請林叔叔幫我在外面租一間房子,再幫我請一個阿姨能夠照顧我日常的生活,不知道林叔叔方不方便?”
“方便,方便,到時候可以讓亦俞多去陪陪你聊天解悶。”
“那就這樣吧林叔叔?!?p> “好。”
林亦俞有些不開心,覺得爸爸今天有些怪怪的。
那個周明也有些不對勁。
租房子住哪有在自己家住方便,不識好人心!
林家父女離開后。
王阿姨嘆了口氣,“周明,不用太在意,還會有機(jī)會的?!?p> 她以為林琛不愿意收養(yǎng)周明。
周明笑了笑,也沒有解釋。
正午溫暖的陽光曬在周明身上。
然而周明覺得有些刺骨。
林???
周明可不記得在父母的葬禮上,他來吊唁過。
倒是有幾個父親生前不對付的人都來了。
老師與學(xué)生嗎?
呵。
十年下來情分能有幾分?
又能落到后人身上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