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洋把向日葵花束放下，盤腿坐在了牛二的墓碑前，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四年前，在牛二下葬的時候，除了他，就只有牛二的工頭過來了。
“你就是他侄子吧？二子在工地上經(jīng)常說起你?！蹦枪ゎ^瞥了江洋油膩的殺馬特發(fā)型，嘆了口氣：“他說你是個好孩子，學習好、人品好......”
江洋突然覺得非常憤怒。
他想要過成什么樣子是他的自由，憑什么別人要來指手畫腳。
學習好又怎么？人品好又怎么？
學習好的父母死了，人品好的牛二也死了。
這就是做一個好人的回報？
“二子是怎么死的？”工頭瞇著眼長長的吸了口煙，對著冬日的暖陽悠悠的吐了個煙圈。
那煙圈緩緩上升，蕩著波紋越來越大，漸漸消失不見了。
“救人?！?p> “怎么回事？”
“前幾天運河邊上的農(nóng)民說見到了水怪，半個城的人都跑去湊熱鬧，他也跟著摻和。人一多，有個小男孩就從橋上被擠下去了。因為傳言水里有水怪，沒有人愿意下去救人，只有他傻乎乎的跳下去了?！?p> 工頭愣愣的看著江洋：“可二子不會游泳啊！”
江洋點點頭：“所以他死了?！?p> 工頭半晌說不出話來，倏地抬起微微顫抖的胳膊，對著煙屁股狠狠的抽了一口。
“CNM！”
江洋嗤笑一聲：“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死的這么壯烈，為什么一個來看他的都沒有?！?p> 工頭搖搖頭。
“小男孩的媽媽說是他推下去的。”
“放屁！二子不可能干這種事??！”工頭氣的大罵，旁邊正在燒紙錢的一家人不滿的向著這里看了一眼，互相嘀咕幾句。
“橋上那么多人，就沒有一個給二子作證？！”
“我聽說，他在跳下去之前，對著那群因為害怕水怪而不敢動彈的人們罵了一句‘膽小鬼’?！?p> “就因為這？”工頭幾乎不敢置信道。
“不然呢?！苯蟀咽掷镆恍《湎蛉湛ú逶诹伺６迈r的墓碑前，工頭默然不語，兩人就這么沉默了數(shù)十分鐘。
等江洋回過神來，工頭已經(jīng)走了。
身后放著一個包裹，大概是牛二剩下來的東西。
“江洋！你怎么留這種頭發(fā)？！”幾年不見，牛二看著幾乎認不出的江洋詫異道。
“關(guān)你屁事。”江洋推開站在家門口的牛二，一臉厭惡：“你來干屁？”
“老子來看看你小子活的怎么樣，不是，你怎么留、”牛二還在糾結(jié)江洋的頭發(fā)，他顯然沒有太多和青春期叛逆少年共處的經(jīng)驗。
大人越是看不慣少年們種種叛逆的表現(xiàn)，他們就越是要對著干。
“管得著嗎你！”
許久未見，留給牛二和江洋的卻是無止盡的爭吵。
這個憨厚樸實的農(nóng)民工很難把眼前這個流里流氣的小混混和以前的乖孩子聯(lián)系在一起，更可怕的是，這玩意還是他夢中情人生的。
出事的這天，江洋和他吵完架跑出去了。牛二好不容易請了假來一趟，事情搞成這樣也不開心，遂出門散心。
結(jié)果他就再也沒回來。
“你這兩天總是說要我做個好孩子，可結(jié)果呢，好人沒好報，說的就是你吧。”江洋覺得自己這時候應該痛快一點。
惱人的牛二死了，以后也不會有人管著自己了。
而且，牛二身體力行的告訴他，做好人，是不會有什么好下場的。
“你救了別人，可誰也不領(lǐng)你的情，你說你圖啥呢。有人會記得你嗎？有人會在這一天感謝你嗎？沒有！你錯了！”江洋用力把一抔泥土摔在牛二的墓碑上。
隨著泥土扔出去的，還有他奪眶而出的眼淚。
就連牛二也死了......
這下，又變成自己孤獨一個人了......
其實牛二能來看他，江洋還是很開心的。只是青春期的少年總是那么叛逆，他們難以清楚的表達自己的情感，有時候說的話和自己心里想的背道而馳。
現(xiàn)在江洋非常后悔，自己沒能把對牛二的感激告訴他。
江洋真的很想告訴牛二，謝謝他在那天將自己從無盡的黑暗中拯救出來。如果不是牛二，江洋只會比現(xiàn)在更加頹廢。
可人鬼兩相隔，有些話再也沒機會說了。
“沙沙。”
身后傳來猶豫的腳步聲，江洋揉揉眼睛，回頭看過來。
一個短發(fā)的清秀小子怯懦的站在后面，手里拿著一朵不知從哪摘來的小紅花。
江洋看著他不說話。
也許是江洋滿臉的陰郁嚇到了這孩子，他只是縮著手腳站在那里，紅紅的眼眶是那么的惹人憐愛。
“你是那個被救的小孩子吧？”江洋冷冷道。
“對、對不起?！毙〖一锏椭^，左手摳右手。
江洋知道他當時已經(jīng)暈了過去，而且父母說什么，是他這個年紀不能決定的。
幸好，他還是個有良知的人。
能夠站在這里，想必牛二也很開心吧。
“這、這個是給牛叔叔的......”小孩抽了抽鼻子，慢慢的走過來，把小紅花放在了牛二的墓碑前。
“嗯?！苯簏c點頭。
他仿佛看到了牛二那丑兮兮的笑容。
仿佛聽到了牛二用大嗓門嚷嚷著：“看吧！我救了他，他還知道來看看我！”
“我、我媽媽還在等我。”小孩怯生生的指了指身后，江洋遠遠的看過去，一個年紀不大的女人正向這里張望過來。
她不過來，可能是怕自己罵她吧。
“去吧?！苯笈牧伺男『⒌募绨颉?p> “謝謝！”小孩對著江洋鞠了一躬，頭也不回的跑掉了。
“喂！”江洋心中突然涌起一股熱流，這種沖動讓他開口叫住了小孩。
“??？”小家伙扭過頭來。
“好好活著，你這條命可不僅僅是你自己的?！?p> 小家伙眨巴眨巴眼睛，明顯沒有聽懂江洋在說什么。
身后傳來了母親的催促聲，本想問個清楚的小男孩猶豫長大了嘴巴，最后還是一語不發(fā)的走掉了。
江洋也站起來舒展筋骨，雙手插兜慢慢走回去了。
“把頭發(fā)剪了，努力學習吧......”
畢竟，江洋這條命，也不僅僅是他自己的。
牛二幫他，可不是為了看到他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