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午年，戊申月。宜發(fā)呆，忌打架斗毆。
在林長東的記憶中，爸媽就大吵過一次架。林長東剛上小學(xué)那一年，適逢七月底八月初那會，眼看西瓜就可以摘了賣了，但是倒霉的是天公不作美，老天爺下了一場冰雹，基本上六畝地的西瓜絕大部分都被砸爛在地了。基本上那一年也算是白忙活了。
后來，林爸為了賺錢補貼家用，就偷偷參加了三叔四叔也就是林長東的三爺爺四爺爺?shù)霓r(nóng)村喪葬隊。林長東爺爺輩一共是兄弟姐妹七人，其中五個男孩，兩個女孩。
林長東爺爺排行老二，那會林長東的大爺爺已經(jīng)不在了，三爺爺和四爺爺靠吹拉彈為營生，五爺爺思想比較前衛(wèi)開啟了他們村第一個小賣鋪，大姑奶奶嫁到了本村的張家，這張家在村里也算是大門大戶了，二姑奶奶嫁到了隔壁縣城的一個工薪家庭，也算是那個年代的中產(chǎn)了。
這相比下來，林長東爺爺這一脈算是過的最差的了，雖然這跟林爺爺年輕時候游手好閑沒有任何糊口的手藝多多少少有些關(guān)系，但是作為小輩的又不能完全責備他們，只能是通過自己的努力去彌補回來，林爸爸也深知這一點。
說實話那個年代的農(nóng)村喪葬隊還是挺賺錢的，而且基本上每天都有活。跟著干了一天的時間，林爸就賺了五十塊，主家還給了兩盒大雞牌香煙，那會普通老百姓大都抽不起那種一盒要兩塊錢的香煙的?；氐郊伊职职彦X交給林媽的時候，林媽別提有多高興了，但是后來知道了林爸是跟著三叔四叔參加了喪葬隊賺的錢，跟林爸大吵了一架。
在老一輩的思想中，尤其是在農(nóng)村，還在延續(xù)著“下九流”的說法。所謂下九流通俗的說法就是在農(nóng)村很丟面子的一些職業(yè)，其實下九流這種說法是來出自于三教九流的概念中，所謂三教是指儒教、道教、佛教，同時又按社會各行各業(yè)細分出，社會不同的行業(yè)以及從事不同行業(yè)的人，再分出上九流、中九流、下九流。而這下九流都是些讓人看不起的職業(yè)，所謂一流巫婆二流娼妓，三流大神四流梆夫，五流剃頭六流吹手，七流戲子八流叫街九賣糖。
而林長東三爺爺和四爺爺?shù)膯试彡牼蛯儆谶@九流中的六流吹手，吹手就是吹鼓手、吹喇叭的匠人，他們專門為紅白事而吹吹打打的匠人，一般有五六個人組成的樂隊，以嗩吶為主，輔助有笙、簫、管、笛、鑼、鼓，二胡以及有弦的樂器伴奏，來烘托氣氛，有催人淚下的悲，也有心情愉悅的快樂。但是在舊時農(nóng)村這吹手一般只會出現(xiàn)在白事上，有喜事的主一般不會喊吹手來助興，在他們看來那是非常不吉利的，有喜事的一般情況下就租個大音響放些歡快喜慶的曲子烘托氣氛了。
所以林媽感覺林爸跟著參加喪葬隊太丟面子了，雖然下九流的說法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也并不是很多了，但是在農(nóng)村人眼里那總歸是賺的死人的錢，一點都不吉利。
其實如果只是這樣的話，林媽其實也不會跟林爸吵這么厲害，最主要的是三爺爺跟林長東爺爺這一脈一直都有嫌隙，說白了就是誰都看不上誰。就算是參加喪葬隊也是四爺爺不顧三爺爺?shù)淖钄r帶著林爸去的。
林家這個喪葬隊一般情況下就四個人，四爺爺是嗩吶手，三爺爺一般拉二胡，三爺爺家兩個堂叔一般是負責吹笙和吹長號的，所以一般有白事的時候，四爺爺都要去雇一個打梆子的過來湊個局。
這不，四爺爺見林爸在家閑著，西瓜也都爛在了地里，正愁沒錢花，就叫上了林爸給打個梆子湊個局，這樣也不用叫外人了。就因為這點事三爺爺還跟四爺爺鬧了別扭，當然事先林爸并不知情這事，如果林爸知道的話，依著林爸的脾氣打死都不回去。
四爺爺是嗩吶手，而且是春城話劇團的團員，吹拉彈唱樣樣精通，所以很多主家辦白事都是看在四爺爺?shù)拿孀由?，再加上一般喪葬隊中都是嗩吶手是領(lǐng)頭人，所以在四爺爺?shù)膱猿窒?，三爺爺最終雖然有所不快但也是不得不妥協(xié)了。就這樣林爸就跟著四爺爺打起了梆子。
剛開始還算順利，雖然林爸跟三爺爺有嫌隙，總歸沒鬧什么亂子，大家各干各的互不搭理也就這樣湊合了。但是突然某天林媽無意間聽到三奶奶在背后跟人嚼舌根，說林爸就只會打個梆子，換成一個再笨的老娘們都能干，還拿著跟吹笙吹長號一樣的錢，真是不要臉。林媽聽到三奶奶這樣在背地里罵人，當場就哭了，回到家就跟林爸吵了一架，剛開始林爸還以為林媽無理取鬧，后來才知道是三奶奶出口傷人，差點就要去跟三爺爺家拼命，好在林媽及時拉住了林爸。
當然，后來林爸也就沒在跟著四爺爺去打梆子了，四爺爺也問了林爸好幾次，林爸都沒說原因，只是簡單的說了句不想被人看不起。當時林爸也沒多想，但是這話四爺爺聽到了，反而不高興了，四爺爺還以為林爸瞧不上喪葬的活呢。也因為這事，后來跟四爺爺那邊的關(guān)系也變得不好起來。
再后來，到了就九零年代之后。小莊鎮(zhèn)上有了造紙廠，很多人進了造紙廠。林爸因為只有小學(xué)文憑也就沒能進去，那會加上二叔初二就輟學(xué)了，林爸找了關(guān)系給二叔辦了初中畢業(yè)證，又托人在造紙廠給二叔找了個差事。
造紙廠那會也是剛起步，生產(chǎn)工藝很落后，造紙主要以麥秸為原料，林爸也就從林長東五爺爺那邊借了些錢買了輛拖拉機，跟鄰居搭伙干起了拉麥秸的營生。麥秸一般要到離家好幾百里路的西鄉(xiāng)才能買到，而且一個來回要兩三天，所以不得不雇人一起，后來為了節(jié)省開支，索性林媽就跟著林爸一起了，所以林長東經(jīng)常一個人在家。
話說到這個時候，二叔也在林爸的幫助下成了家，而林長東一家不得不搬到了舊院子住，而此時林長東也是初中生。
林爺爺家住在村東大路旁，是暫時住的親戚家的宅子。林長東家之前一共就兩處宅子，一處林爸蓋了新房給二叔娶了媳婦，另一處是宅子比較老了，房子也是八十年代才蓋的磚瓦房，林長東一家就住進了老宅子，而爺爺奶奶不太愿跟兩個兒子住一起也就暫時住在了親戚家一個廢棄的宅院中。
林長東聽到爺爺又病重的消息，一路上回想著林家經(jīng)歷過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心中隱隱作痛，眼角不由的流出了傷心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