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聽見丹陽長公主的話,一齊扭頭看她,眼中是同樣的情緒,委屈,無處伸張。
江姨娘本是富商之女,若在尋常人家,也是能當(dāng)正妻的,卻心比天高,不顧父母的勸阻,讓人一頂小轎從偏門抬進(jìn)了國公府,當(dāng)了妾室。
在公主手下討生活,本是不易。
她卻稱得上幸運,丹陽長公主成婚不久,就懷有身孕,去了公主府養(yǎng)胎,之后誕下一女邵佑瑤,因其體弱,便養(yǎng)在公主府不?;貋?。
江姨娘生下邵佑嫣一年后,又誕下龍鳳胎,因生子有功,被抬為貴妾,也算地位穩(wěn)固。
與因為掌紋,從庶女變成嫡女的姐姐,和雖然是庶子,卻是國公府唯一男丁的弟弟相比,邵芷珊的命運就不太好了。
她出生后,因體質(zhì)特殊,不宜養(yǎng)在京城,在還沒斷奶的年紀(jì),便被送去了鄉(xiāng)下莊子,直到過完十歲生日,才送了回來。
枯黃的膚色,淺薄的學(xué)識,沒有教養(yǎng)的舉止,還有喜動不喜靜的性格,將她與京城貴女區(qū)別開來。
若非五官有些相似,下人們都不敢相信,這個三小姐是嫵媚纖弱、閉月羞花的江姨娘的親生女兒,是國色天香,秀麗端莊的二小姐的親妹妹。
京城貴女之間,是有圈子的,邵佑嫣曾試過手把手教導(dǎo)邵芷珊進(jìn)入那個圈子,正如她曾經(jīng)引領(lǐng)江妙珠一樣。
結(jié)果才發(fā)現(xiàn),邵芷珊居然大字不識一個,而且和人起了爭執(zhí)后,還揚言要比游泳!
有一個不通文墨,卻擅長游泳的妹妹,邵佑嫣被人笑話了半個月,也徹底歇了教導(dǎo)邵芷珊的心思,聽之任之。
直到鳳冠失竊。
人證、物證都指向邵芷珊,她當(dāng)時都要氣瘋了,簡直懷疑,這個妹妹生下來就是為了克她的。
然而為了面子,為了不讓自己有個做賊的妹妹,邵佑嫣不得不背下這口黑鍋,說鳳冠是自己借給邵芷珊的,并不是她偷的。
前世。
邵佑嫣恨不得自己從未有過妹妹,卻不曾想過,若不是邵芷珊從小在鄉(xiāng)下莊子長大,就算天資不好,也不至于大字不識一個。
而頂了邵芷珊位置的,便是江妙珠。
她是江姿雙的侄女,比邵佑嫣還大兩歲,是小妾所生,因為受到嫡母不喜,所以前來投奔姑姑。
平日只要邵佑嫣有空,便和她形影不離,相處的如同親姐妹一般,甚至將自己首飾釵環(huán)借給江妙珠,幫她融入京城貴女的圈子。
深恩幾于仇。
邵佑嫣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句話會應(yīng)在江妙珠身上。
邵國公府出于好心,養(yǎng)了這么多年的表姑娘,卻是條吃人不吐骨頭的白眼狼!
虧她前世定下婚約后,還擔(dān)心江妙珠遲遲不嫁人,恐怕以后熬成老姑娘,原來,人家早就看上了自己的未婚夫。
甚至聯(lián)合邵佑瑤,在新婚之夜將她擄走。
自己被灌下毒酒,瀕死之際,卻是從未關(guān)心過的妹妹邵芷珊,突然出現(xiàn),拼了命將她帶走。
她直到最后才明白,原來有的人,如江姨娘、江妙珠一般,欲壑難填,而有的人,卻連自己出于教養(yǎng),隨手給予的善意,都能牢牢記在心里!
重活一世。
她再不會有眼無珠,錯把珍珠一樣的妹妹,當(dāng)成魚目,也絕不會再讓江妙珠,在自己身上,占得一絲一毫便宜!
“女兒識得。”
自小而成的教養(yǎng),使得邵佑嫣時刻都保持一種臨危不亂的氣場,哪怕是面對她的嫡母,丹陽長公主。
而這種不自知的氣質(zhì)。
卻是江妙珠最為嫉恨的,她可以戴同樣的釵子,也可以穿同樣的衣服,甚至可以毀了對方最在乎的鳳冠。
可唯獨這種氣質(zhì),這種只有自幼生活在錦繡金光里,才能培養(yǎng)出來的淡然無謂的氣質(zhì),是她永遠(yuǎn)也學(xué)不會的。
不是太子,穿上了龍袍也不像皇上。
她曾打扮得與邵佑嫣一模一樣,甚至學(xué)習(xí)對方的姿態(tài)、語調(diào),可一照鏡子,那里面的人分明在說四個字:東施效顰!
“去看看桌子上的東西,你可認(rèn)的?”
丹陽長公主一昂頭,光滑白皙的下巴,形成一道完美的弧線,指向桌子上,被紅布包著的一個東西。
“是,母親?!?p> 邵佑嫣深吸一口氣,信步走到桌子前,雖然心中早有準(zhǔn)備,可掀開紅布,看到里面被砸的七零八落的鳳冠時。
還是忍不住涌上一股怒氣。
鳳冠原是六龍三鳳冠,可是現(xiàn)在,不僅上面的珍珠、翡翠不翼而飛,而且三個鳳頭,全都被生生折斷。
仿佛鳳凰泣血。
她前世只有十一歲,又一夜沒睡,看見這被摧殘的鳳冠,又聽江姨娘和江妙珠聯(lián)手指責(zé)妹妹。
便急昏了頭,全然失去理智,也來不及細(xì)想,其中諸多詭異之處。
比如,邵芷珊既然是想偷了鳳冠去賣,又為何故意折損成這個樣子,就算是想拆解,也不至于連鳳頭都折斷。
今生重來一次,才明白過來,這分明就是江妙珠的滔天妒火!
“是女兒百日宴上,皇上賜下的六龍三鳳冠?!?p> 她聲音顫抖,仿佛難以承受,然而背對眾人的那張秀麗無雙的面容,卻是平靜無波。
那雙眼睛里,更是流露出一種大理石般的堅硬。
丹陽長公主無意跟一個十一歲的孩子為難,畢竟對于這個向來端莊識禮的女兒,有一個做賊的妹妹,已經(jīng)足夠讓她難受了。
這也正好符合她的心意。
讓邵佑嫣認(rèn)清楚,那個江姨娘一窩子都是什么東西,讓她徹底對生母絕望,為自己所用!
“皇上賜下的東西,又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呢?”
丹陽長公主容貌明艷,保養(yǎng)得宜,雖然已經(jīng)育有一女,但看著不過是二十二三歲的模樣。
手如柔荑,說話時尾指微微上揚,鳳仙花顏色的丹蔻分外顯眼,看向江妙珠的眼神中,更是多了一絲似有若無的鼓勵。
這句話,明顯不是問她的。
江妙珠深吸一口氣,俯身在地,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揚聲說道:“回長公主,昨天晚上,我親眼看見三小姐抱著鳳冠,想從院子里的一處狗洞偷偷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