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玉嬈被貶
五月,眾人至行宮避暑。此次玄清帶著葉瀾依一同到行宮散心,葉瀾已有近兩月身孕,玄清請旨冊封葉瀾依為側(cè)妃,玄凌應(yīng)允。
而甄玉嬈自從當時落水后,玄凌對她的態(tài)度一直不甚熱絡(luò),而她本身頗有才學(xué),又善騎馬,倒也總能為自己制造些機會與玄凌偶遇。
這日,天高氣爽,玄凌欲同玄清一道至御苑比箭,陪同者除了季欣然,還有敏昭媛、瓊嬪與瑛貴人,玄洵與玄汾也隨同前往。
御苑又稱皇家獵苑,與紫奧城和行宮皆相距不遠。保和元年,太宗以數(shù)萬兵卒建御苑,苑中養(yǎng)百獸,皇帝宗親射獵苑中,取獸無數(shù)。其中有池沼宮苑,亭榭樓臺無數(shù)。更有石榴園、櫻桃園,還有引種西域葡萄的葡萄宮,并養(yǎng)有南方奇花異木。池沼中有龍鳳巨船首尾相連,常有宮女內(nèi)監(jiān)泛舟池中,雜以鼓吹器樂,遠遠聞見便可醉人。還有走馬觀、魚鳥觀、白鹿觀及獅虎園等,不勝枚舉。每年花季,這里遍開奇花異草,勝景不可悉數(shù)。
眾人浩浩蕩蕩到了御苑已是近午時分,歇息半個時辰,各自更衣,便同去觀武臺看騎射。正殿的觀武臺上,玄凌與季欣然并肩而坐,敏昭媛與瓊嬪瑛貴人分坐兩側(cè)。
三家王爺分坐兩邊,與嬪妃座席隔得更遠些。岐山王玄洵為長獨坐了一桌,身邊坐了三五美姬,十分熱鬧,玄凌不覺含笑,“大哥艷福最好,這般自在真是羨慕也羨慕不來?!?p> 玄洵呷了一口美人送到唇邊的葡萄酒,笑著一指身邊女子,“皇上笑話了,她們給貴妃娘娘提鞋都不配。我瞧著貴妃娘娘身邊的綠衫姑娘都勝她們幾倍不止?!?p> 玄凌一看清漪,不由笑道,“是貴妃的貼身侍女,大哥可是看上了要娶去做侍妾?”
季欣然噘嘴輕嗔一句,“四哥?!?p> 玄凌更是笑,“罷了罷了,阿昔可舍不得呢,過些日子放些到了年歲的宮女出去,大哥挑喜歡的盡管領(lǐng)去。”
玄洵大笑道,“不是臣要玩笑一句,紫奧城的宮女再美也不過是個木頭美人,都被規(guī)矩拘壞了,哪里及得上御苑的侍女,多少都會些騎馬斗獸的,要不然六弟怎么就中意葉側(cè)妃了呢?!?p> 玄洵乃是先帝長子,先帝所余皇子有四位,他又素來無心政事,每日不過到朝堂上應(yīng)個卯,閑來只愛美酒佳人,走馬斗雞。玄凌格外恩視這位長兄,甚至到了寬縱的地步。大周親王有正妃一,側(cè)妃二,庶妃四,余者姬妾無定數(shù)。而玄凌已賜了十數(shù)位選秀入宮的女子與他為庶妃。
只是玄洵這話說的露骨,季欣然聽罷眉頭一皺,再看玄清與葉瀾依仿佛未聽到般安靜坐著。
玄凌見茂柳依依,不覺含笑,“過了端午,正好是射柳的時候。不如你我兄弟先下場比試一番?!闭f罷命李長牽了各自的馬來,在臺下列成一排。玄凌最尊,著一身暗棗色騎射裝,兩臂及胸前皆用赤金線繡龍紋,在明亮的日頭之下最為奪目。次為玄洵,著螭紋玄衣;再次為玄清,著云白,一絲繡紋也無;最次為玄汾,鸚哥綠暗紋綾衫,倒也十分清爽。
所謂射柳,是在柳樹上擇一支枝葉繁茂的柳條,當射者以長幼或尊卑為序,各在柳枝上縛信物為記,射箭人離柳枝約百步,以箭射斷柳枝后,必要瞬息間飛馬馳至柳下接斷柳于手,便為大勝。射斷柳枝而不及接斷柳于手,則次之。如若未嘗射斷柳枝,更至不曾射中,則為負局。那樣細細軟軟的柳枝,在百步之內(nèi)便要射斷,而且斷后又要及時接斷枝于手,更要信物不落,故而雖名為比試射箭的準頭,實則考較的是騎射的力道、眼勁、巧勁、靈活甚至駕馭馬匹的能力,都要無一不精,方能取勝。
場下鼓聲驟響,玄凌騎了一匹大宛寶馬一馬當先飛了出去,反手抽了一支金翎箭,右手倏然引開了赤漆犀角長弓,“嗖”一箭遠遠射了出去,柳枝激起上揚猛力向上反彈出去,那樣碧綠一條系著火紅絹子似晴絲一晃,再落下時已握在了玄凌手中。一騎揚塵,已然折轉(zhuǎn)回身,場上掌聲雷動。胡蘊蓉先笑了起來,擊掌道,“表哥的騎射不遜當年,反而日見精益了?!?p> 瓊嬪笑道,“皇上的射術(shù)咱們都還是頭一回見,不比娘娘素日常見,到底情分兩樣?!?p> 玄洵素來不工騎射,一時力發(fā),朝著懸了一個五彩荷包的柳枝用力發(fā)弦,箭鏃準頭微偏,射了一枝柳枝回來,倒也不算丟臉。
待到玄清上場,似是有了幾分醉意,只見他拉滿弓弦,驀地一松,箭鏃飛射出去,只射中了目標最明顯的錦囊。
最后是玄汾,但聽一聲清嘯,玄汾手中點銀長箭似一道追日之光已然飛出,直中懸了小小拇指大鼻煙壺的一枝柳條,他雙足輕點,胯下駿馬馳出。有風輕揚,眼見柳條墜勢加重,他也不急,回手又是一箭,再度射中那被激得向上彈起數(shù)丈的柳枝,他手臂輕舒從馬上躍起數(shù)尺高,牢牢接住那枝斷柳,短短一截柳枝中間,紅繩所系的鼻煙壺猶自穩(wěn)穩(wěn)不落。十二面得勝鼓一齊“咚咚”擂響,李長歡喜高唱,“皇上與九王大勝——”
瑛貴人亦不覺贊嘆,“九王少年英雄,騎射皆佳?!?p> 胡蘊蓉慢條斯理飲了一盅酒,蹙一蹙用螺子黛描得精致的遠山眉,“騎射皆佳又如何,只可惜生母微賤,到底還是不中用的?!闭f罷轉(zhuǎn)頭看著遠處得勝后依舊無甚喜色的玄汾,“難怪先帝不喜歡他生母,瞧這孤介性子,到底是出身所限,上不得臺面?!?p> 此話一出,瓊嬪與瑛貴人皆無法再接話,這話胡蘊蓉能說得,她們卻說不得。季欣然陰著臉瞥了胡蘊蓉一眼,“昭媛喝多了酒也開始說胡話了?!?p> 胡蘊蓉看了季欣然一眼,有些不服氣,卻還是訕訕的閉了嘴。
眾人落座后,玄凌笑道,“老九越發(fā)長進了。老六想是又要當?shù)耍艘矞厝崞饋砹??!?p> 眾人在一處說說笑笑,又一道去看了各色奇花異草。
晚宴也設(shè)在觀武臺上,遠望落日如錦,天高云闊,別有一番爽朗滋味兒。晚宴的菜色皆以狍鹿獸肉等野味為主,連素菜也多蕨菜菌菇,頗有野趣。
此時正當彩霞滿天,芳草萋萋的射場上,一匹黑色駿馬如飛一般奔馳起來。黑馬上配著金光燦爛的嶄新馬鞍,一個穿著櫻桃紅錦衣的身影伏身馬背,像一團烈火般一往無前。身旁的瓊嬪與瑛貴人也不覺暗贊:好漂亮的騎術(shù)!
胡蘊蓉將手中象牙銀箸重重一擱,震得箸上的細銀鏈子簌簌作響,沉了臉道,“這是什么人?御苑也是能隨便亂闖的么,實在大膽!”
玄凌興致被擾,有些生氣,卻也好奇,吩咐李長道,“去瞧瞧是誰?”
坐得離觀武臺欄桿最近的瑛貴人舉眸望了一眼,道,“似乎是甄才人?!?p> 甄才人?在座的眾妃都抑制不住眼中的錯愕。甄才人位份本不高,如今玄凌對她幾近冷落。如此眾目睽睽之下闖進御苑,當真是十分大膽。玄凌仔細分辨片刻才認出來,不覺生氣,“甄才人怎敢闖到這里來?諸位親王都在,她當是隨意進上林苑賞花逗鳥么?半分規(guī)矩也不顧了!”說罷向李長道,“不必讓她上來,你叫人帶她回行宮休息?!?p> 李長才欲下去與她說話,甄玉嬈已縱身奔上了觀武臺。她奔至玄凌跟前,侍衛(wèi)正要拉開她,她一揮手,道,“我與皇上說幾句話就回去?!彼哪橗嬕驗轳Y馬有晶亮的汗珠,透出蘋果般嬌俏的紅色,一襲櫻桃紅錦衣綴滿大團怒放的暗色海棠花紋,映著她攢成一束的烏黑圓髻,這樣的簡單越發(fā)顯得她有唇紅齒白的嬌美。
她牢牢看著玄凌,不知哪里來的鎮(zhèn)定,大聲道,“嬪妾想與皇上比馬,一場就好。若嬪妾輸了,嬪妾馬上就回行宮去,再不來皇上面前惹您厭煩。若嬪妾贏了,還請皇上不要再不理嬪妾?!?p> 玄凌眸光黑沉,“你真想與朕比馬?”
“是。”她再度肯定。
玄凌沉吟片刻,“好?!?p> 甄玉嬈驕傲地一笑,跟在玄凌身后下去。
玄洵奇怪地看了甄玉嬈一眼,打了個呵欠道,“皇上身邊的女人越來越奇怪,從前貴妃與華妃喜歡和皇上跑馬,如今竟連個位份都上不得臺面的女子也敢跑來御苑了?!?p> 季欣然未在意玄洵的話,她只覺得今日的甄玉嬈倒是不比平日謙卑內(nèi)斂,連一旁的清漪也這般說。
一旁的敏昭媛不屑道,“甄才人入宮近兩年,才剛在皇上面前得了點臉面,連得寵都算不上,就失寵了,自然著急,只是這太過心急,就失了分寸了。”
觀武臺上靜靜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臺下一帝一妃的比馬。甄玉嬈立于馬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下了一個極大的決心,目光炯炯如火。
隨著一聲鼓響,玄凌所騎的大宛寶馬似離弦之箭一般飛沖出去,一圈下來,甄玉嬈所騎的黑馬始終落后三步遠。敏昭媛微微一笑,夾了一筷胭脂玫瑰鹿脯慢慢吃了,道,“可憐她心比天高,只是不自量力得很,她的馬怎么能和皇上的大宛寶馬相比?”說著又喝了一盞酒,“據(jù)說,皇上這匹大宛寶馬乃是汗血名種,神駿之極?!?p> 比馬共有三圈,還剩最后一圈時,甄玉嬈所騎的黑馬離大宛寶馬已有五六步之遠,眼看便要輸了。玄洵也不再探頭去看,只懶懶道,“勝負早就分明,有什么好看,不如喝酒?!?p> 玄汾上前幾步,道,“未必!”
只見甄玉嬈迅速從袖中掏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明亮的刀鋒在陽光下一閃,直晃人的眼睛。她的手猛力一揮,匕首迅速刺進黑馬筋肉飽滿的后臀。黑馬負痛之下?lián)P蹄長嘶一聲,驟然拼命狂奔起來,終于在到達終點前超過了大宛寶馬。
“沒用的馬!”敏昭媛的神色在一瞬間烏云密布,失去了嬌麗的歡顏,“到底是小家子氣,盡會這些旁門左道!”
受傷的馬狂奔未定,五六個小內(nèi)監(jiān)一擁而上,方才將將把黑馬制住。甄玉嬈下馬走到玄凌身邊,“嬪妾贏了?!?p> 玄凌點點頭,也不怪她以巧取勝,“你的馬術(shù)的確不錯,快能趕得上貴妃了?!?p> “謝皇上夸獎,嬪妾雕蟲小技,不敢與貴妃娘娘相較?!?p> 看臺上的胡蘊蓉撇一撇嘴,不屑道,“以詭計得勝,有什么稀罕!”一旁瓊嬪也不甘的扯著手帕。
復(fù)又聽玄凌說道,“你既贏了賽馬,朕便許你一個彩頭,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么?”
若是一般妃嬪,皇上這般說來,推諉一番也就罷了。只是甄玉嬈并沒有,反而接下來從她嘴里說出的話著實讓眾人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嬪妾不知可有福氣得皇上您貼身戴著的玉佩?”
觀武臺上靜靜地,無人敢開口說話,季欣然只是冷眼看著,甄玉嬈向皇上索要的,是她初次侍寢是送予皇上一人一個的鴛鴦佩。
凡是入宮時日長的人,皆知道此玉佩的來由,在場的唯有甄玉嬈與去年才入宮的瓊嬪與瑛貴人不明就里。而甄玉嬈漸漸的也感覺到了氣氛不對,皇上長久的看著她,不置一詞,她不知哪里做錯了。
正欲開口請罪,玄凌的陰冷的聲音自頭頂傳來,“你自然沒這份福氣!你算什么東西竟敢要朕的玉佩?!傳朕旨意,甄才人私闖御苑,目無尊上,降為更衣,禁足沐芳齋!”
才剛剛得了贊揚的甄玉嬈絲毫不知因何緣故便一下子被降為了更衣,又木然的被內(nèi)監(jiān)帶回了所居的沐芳齋禁足。而玄凌原本的好心情也瞬間被澆熄,只道一句“散了”,便帶著季欣然一同回了水綠南薰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