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絕對不會亂跑，一定會同母親待在合宜殿?！?p> 他輕聲哄我，“不要，你就不要回去了，我這次來，就是怕你總是想著跑回南魏，擔(dān)心到時(shí)安置不好你。你放心，母親很好，我也很好，你安心在這里住著?！?p> “騙子，你們要是很好，為什么不讓我一起回去？”
我又哭了。
“我說了，宮里不安寧，你回去若是闖了禍，母親和我都心焦。”
“我不會……我不會的，我會好好聽話……好不好嘛……”我說。
“你若是不聽我的話，我現(xiàn)在就走?！?p> 他硬了口氣，我忽然不習(xí)慣這樣的哥哥，他和我從來沒有真正爭執(zhí)過，就算在合宜殿有些小打小鬧，惹我哭了，無論是誰的錯，他都會晚間來哄我，他說白天里他一個(gè)男子低聲下氣哄人，怎么也是不好意思的。
我對著風(fēng)發(fā)呆，好像被他打了個(gè)巴掌，可是他一下都沒有動我。
見我不再鬧，他又溫聲說，“不用很久，再等……三個(gè)月吧，我一定能把母親帶出來?！?p> 他很少騙我，而他對我許下的最后一個(gè)承諾竟然就是謊言。
他什么都一個(gè)人背負(fù)，自以為只要他辟出一條生路，我就會乖乖接受他留給我的那條道。
他不明白，我的命，由我主，不由他為我安排，縱使前路千難萬險(xiǎn)，我都是愿意的，愿陪他生，愿陪他死。
可是，他斷了我的機(jī)會，也斷了他的生路。
傍晚時(shí)刻，他上馬欲離，似乎不會回頭，須臾，他還是緩緩轉(zhuǎn)過頭，對我說，“讓哥哥看一回你的笑?！?p> 我好怕這是生離死別，于是拼命向前，想要握住他的韁繩留住他，他橫馬離我遠(yuǎn)了幾步，“記住，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睡不好，尋些羊奶熱了飲，三個(gè)月后，我來接你。”
“不許騙我。”我的眼淚擋住了他在我眼里的影子。
他在我淚眼中模糊又清晰，我終于忍住了眼淚，一滴眼淚都沒有滑下，努力綻開一個(gè)笑送他。我愿意信他。
他得了笑，一揮馬鞭，未曾回頭。
那是我最后一次見他的背影，蒼茫紅塵，此后經(jīng)年，我再也沒能找到我的哥哥，即墨護(hù)。
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聽他叫我毛驕，他那雙讀書人的手磨出了薄薄的繭子，以前他那雙手也曾拉弓射箭，可如今，他的靶子變成了活人。
我死前回想短短十幾年光陰，吾悔有三，此便是第一。
假如時(shí)光倒流，回到這一天，我絕不要放開他的手，哭鬧撒謊也好，用盡手段也罷，我都要和他一起走，因?yàn)檫@樣，我就可以同他死在一處。
他不知道，這個(gè)世上，他和母親對我而言，是比我性命還要珍貴的存在。
他騎馬背離我，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我多想拼命跟在他馬后跑，可是他說過，我長大了，再也不能任性，我得聽話，我得懂事。
如今想來，我最不該懂事的時(shí)候，就是那一天，我如此任性，偏偏那一次沒有。
我在想何事？其實(shí)滿腦子都是他疲憊的雙眼，我想要他放心，所以順著他的心意，他要我聽話，我便聽話，以為這樣他便能省些氣力。
最是無情帝王家，生在這樣的富貴窩，爭也是一死，不爭也是一死，唯有爭且贏一條活路而已。
我的哥哥，他從來不知，沒有他和母親，我就沒有了家。
旁人如何，我無心無力插手，可唯獨(dú)他們，我想要留住。我想要的不過是我的家，而我哥哥想要留住的，是整整一個(gè)南魏。
我忘記了一回事，我想要的，許多時(shí)候拼盡全力也得不到一絲希望，可想而知我想留住的，最后又能有什么結(jié)果呢？
這次再見，竟是再也不見，浮生萬千，于千萬人中我再也尋不到那個(gè)陪我讀書寫字，扣螺撲蝶的哥哥。
我不在乎我贏得了什么，我只要我原本的東西，屬于我自己的東西。
雨師乘歌說過，即墨緲也說過，我是個(gè)小心眼又倔強(qiáng)的人，眼里有了什么，手里有了什么，我就絕對不會放手。我沒有對他們說，這是因?yàn)?，我本來就只有這些，如果連這一點(diǎn)也保不住，我這半世也沒有了什么意義。
我不信所謂的命，可嘆可笑，半生伶俐，最后曲終人散，什么也沒有留住。
危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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