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手帕嗎?”出了城門,颯露便將架在我頸上的劍收了回去。
我只顧想著贏蘇為何這樣輕易就放了颯露,又為何笑得那樣苦澀,并沒有答言。
“我說你有手帕嗎?”颯露用劍柄輕輕地碰了碰我,又問了一遍。
我回過神來,便拿出隨身帶著的手帕遞給颯露。颯露接過,輕輕地用手帕擦拭著我傷口處的血跡。
頸上的疼痛讓我有些煩躁,伸出一只手想要接過手帕,身子卻晃了晃,連忙又緊緊地抓住了馬鞍。
“哪有你這么傻的人?自己往我的劍上撞。還好傷口不深,不然你一個女兒家,頸上留下一道疤,以后怕是要嫁不出去了?!憋S露說著,用手帕包好了傷口?!皶r間久了,血都干了,不好擦,先這樣將就一下,一會兒找點水給你洗干凈吧?!?p> “都這個時候了,你怎么只想著這個?也不知會不會有追兵來,你還這樣慢吞吞地騎馬。按照爹爹的性子,絕不肯這樣輕易地放你走的?!蔽蚁肫鸬?,心里一陣內(nèi)疚。不知我做了這事,是否會連累到他呢?
“無妨,不會有追兵了。”颯露倒是十分篤定。
“為什么?”我問道。
“因為放我回去,比直接殺了我對大乾的好處大得多?!憋S露扯了扯嘴角,輕哼了一聲?!耙牙轻套臃呕乩侨海瑢聿艜腥颂魬?zhàn)老狼王啊。”
“你是說他們故意放你走,想等你回到突厥,挑戰(zhàn)你的父王?”我聽了颯露的話,心里踏實了一些,這樣說來,贏蘇和爹爹早有計劃,等陛下回來了,就不會因為放了我們被處罰了。只是這樣想著,心里沒來由地又有了一點失落。雖然不愿承認(rèn),但我知道這失落是因為贏蘇放了我們,只是因為這是他的計劃,與我這個人沒有關(guān)系。
“這有條河,我弄點水給你洗洗傷口吧?!憋S露沒有答話,只是自顧自地下了馬,隨后又伸手接我下了馬,拿下包扎著我傷口的手帕,蹲在河邊洗凈了,又沾了些水,走回我身邊小心地擦拭著。
“我自己來吧。”冰涼河水沾在傷口上,讓我微微地抖了抖。我伸手想要接過颯露手中的手帕。
“你自己看得見嗎?”颯露沒有理會,自顧自地依舊擦拭著。
“好了,”颯露擦干了我頸上的血跡,從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條布片給我包扎了傷口,之后便直接坐在了地上。
“你也坐,今天的星星多美啊。”颯露伸手在地上拍了拍,我便坐在了他的身邊。
“從前在草原的時候,我心里難過了,就一個人出去騎馬,也不管什么方向,就這么一直騎著,看著沒有邊際的綠草,心里的難過漸漸地就消失了。等到該回家的時候,抬頭看看星星,就有了回家的方向?!憋S露抬頭,指著北斗星笑了。
“你們中原人的院子,四四方方的,站在里面看天空,把天空割的支離破碎的,天空倒成了點綴。不像草原上的氈房,掀開簾子,自己就站在天空下面,像被天空抱在懷里一樣。你們中原有句詩說‘行無轍跡,居無室廬,幕天席地,縱意所如’,說得不就是草原上的生活嗎?”
“天蒼蒼,野茫茫,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我還沒見過這樣闊朗的景象呢。”我聽著颯露的話,想象著自己置身于一望無際的草原,抬頭就是滿天的星斗,也跟著他笑了。
“你在這里,生活得開心嗎?”颯露轉(zhuǎn)過頭來,滿眼認(rèn)真地問道。
“小時候是很開心的,現(xiàn)在長大了,漸漸地就有了煩心事了?!蔽蚁肓艘幌耄鸬馈?p> “那你有沒有想過,逃離這里,去過自由自在沒有煩惱的生活?”颯露的眼睛亮亮的,臉上帶著笑意。
“人只要活在世上,就做不到自由自在吧,每個人都有自己在乎的東西,為了這個在乎的東西,就生出許多的煩惱和不得已來。就是因為這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才顯得那樣美好?;蛟S只有丟掉自己在乎的一切,才能做到真正的自由??扇羰悄菢幼隽?,自由又有什么意義呢?”
我說話的時候,不知為何想起贏蘇來。之前他說他喜歡我,我的心里不僅有歡喜,還有許多顧慮。這是不是因為我在乎他呢?若是我這樣在乎他,是不是意味著我也是喜歡他的呢?
“是啊,大概只有死去的時刻,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吧。”颯露低下了頭,眼神逐漸暗淡下來。我們都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坐在河邊,聽著嘩嘩的流水聲,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天快亮的時候,颯露站了起來,我也跟著起身。他從脖子上解下一個東西遞給我,“這是我十三歲時獵到的狼王的狼牙,送給你,算是謝你的救命之恩。今后若是在這里生活得不開心了,就來草原找我吧?!?p> “這里離興都還沒多遠(yuǎn)呢,你一個人走不安全,我再送你一段吧?!蔽铱粗行?dān)心地說道。
“無妨,大皇子既答應(yīng)了放我回去,自然不會食言?!憋S露沖我笑了笑。
“可是你父王對你動了殺心,你一個人回去又怎么會平安無事呢?”我其實也知道,颯露面臨的危險,不在這里,而在草原?!案纱嗄悴灰赝回嗜チ耍覀€沒人認(rèn)識你的地方,自由自在地過一輩子吧?!币幌氲斤S露的父親對他這樣狠心,我就替他擔(dān)心。
“我是白翎雀,寒暑常在北方,離不開草原的。再說了,就像你之前說的,我還有在乎的東西,是做不到自由自在的。”颯露雖是笑著,但眼里還是露出了藏不住的難過。
“就此別過吧,你跟我出來的時候若是久了,別人是要說閑話的。再說了,還有人等著你呢。”颯露故作輕松地笑了笑,沖我身后點了點頭。我不解,轉(zhuǎn)身看去,身后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個陌生男人。
“在下子佩,是大殿下的貼身侍衛(wèi),大殿下吩咐我來保護(hù)李姑娘的。”那男人沖我們拱了拱手。
“我走了,你保重,阿里她們就先托你照顧了。告訴她們,我回來接她們回家的。再告訴大皇子,這份恩情我記住了,以后必會報答。”颯露翻身上馬,沖我揮了揮手。
“你也要保重,回到草原一定要萬事小心?!蔽胰讨蹨I,笑著沖他揮了揮手,又將身上帶著的首飾都拿了下來給他。“這些留給你做盤纏,以后來中原的時候,記得要還給我哦?!?p> 颯露接過,點了點頭,就催馬離開了。太陽已經(jīng)升起來了,他的身影漸漸地消失在滿是霧氣的清晨,昨夜的一切好像都只是一場夢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