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白晝的山峰猶如利刃般凜人,午后金色揮灑一層堂皇,那么到了丑時從腳下仰望,看到的就是一尊陰神手中的一柄將要落下的陰刀,刀尖蔽月,陣陣陰風(fēng),鬼哭狼嚎。
一道模糊的身影佇立,衣擺雙袖被清風(fēng)拂到一邊,起伏不定嘩嘩作響,散開的長發(fā)凌亂飛舞,兩個青灰光點忽明忽暗,影子被幽暗月光拉長,看起來影影綽綽,像是地獄里瘋狂掙扎的猙獰惡鬼。
一道虛幻的灰線連在他的指尖,另一端深入無盡幽暗不知所蹤,在松緩繃直間不停轉(zhuǎn)換,青灰光點閃爍更加劇烈。
在不知多少次往復(fù)后,指尖灰線咔嚓斷裂,垂在地面,漸漸消散了。
“深山佳人意,明暗陰晴雨?!?p> 青寒干脆坐在地上,抬起雙腳看了一眼,又拉起袖子用力嗅了嗅,被嗆得皺著臉咳了兩聲。
他輕輕拍打腳掌,摳下一顆濕黏的小石子。
那雙鞋子早就被扔在半路,回李村挖坑埋皮的時候倒是尋到不少鞋子,只是他糾結(jié)了半天還是過不了那道坎。
井口挑水洗了不知多少次衣服,又洗了多少次澡,一路赤腳尋到這里,臭味早就消散了,只是印象太過深刻,還是能聞出味兒來。
就在青寒解下葫蘆吞下一大口酒,猶豫著是不是干脆回去睡覺的時候。
身后傳來密密麻麻的腳步聲,緊接著又是吹號打鼓,宛如當年幼時在他鄉(xiāng)看見大戶人家做喜事一般喧鬧。
只是此時在這深夜偏僻之地顯得格外怪異。
青寒嘿嘿一笑,頗感興趣,循著聲響走過去一瞧。
一頂做工頗為奢華的大紅轎子仿若從虛無中來,在黑暗中一點一點顯露身形。
前方?jīng)]有駿馬,也沒有新郎打扮的郎君。
前后共有十來個身材高大的轎夫,不緊不慢的緩緩而來,步履整齊一致。
他們每走三步就要齊齊單腳蹦跳一次,似是非常熟練,連高度也是一致。
轎子始終平穩(wěn)看起來沒有任何顛簸,方向正好就是青寒所在。
青寒向旁邊走了一步,那紅轎也是方向一轉(zhuǎn)。
他摸著下巴露出古怪之色,又向旁邊走了數(shù)十步,雙腿上符箓效果殘留,速度極快,位置已經(jīng)在轎子左后側(cè)。
那些轎夫突然齊齊偏頭,竟是骨頭咔嚓一響,腦袋轉(zhuǎn)了大半圈,死死盯著青寒。
齊齊單腳一蹦,同時身子空中一轉(zhuǎn),紅轎又對準青寒緩緩移動而來。
青寒目光微微閃爍,反手握住劍柄,另一只手摸著腰間青袋,卻沒有下一步動作。
這些轎夫轉(zhuǎn)了身子,腦袋卻沒有跟著轉(zhuǎn)回來,但是之前那一撇,青寒感覺到了一絲熟悉。
始終抬著轎子,保持這種節(jié)奏,一直到了青寒身前放下,接著就一臉麻木一動不動,也沒有做出什么危險的動作。
青寒保持架式,拉開三尺距離,圍繞紅轎走了一圈,在這些人麻木的臉上一掃而過。
他收回目光,透過紅簾向里仔細的觀察了一番。
“原來是你們,終究還是如此下場......”
說罷,他拔出鐵板撩開紅簾,里面空無一人。
他又用手指揉捻一番,踏入其中一屁股坐上去,這里摸摸那里蹭蹭,逐漸眉開眼笑起來。
“萬萬想不到啊,小道此生竟有機會坐一回這大紅花轎......”他又收回笑容,擺出一副嚴肅的模樣,掐著喉頭正了正嗓音,尖聲尖氣道,“起轎~”
明顯的感覺到轎身抬起,四平八穩(wěn)安安靜靜,像坐在自家軟床一般。
過了一會兒,轎身開始侵斜,出現(xiàn)了一些動靜,除了風(fēng)動蟲鳴獸走之外,還有一道清晰的聲響。
聽起來是在近處。
青寒打開一旁小花窗,左右轉(zhuǎn)動眼珠觀察周圍。
這些轎夫的脖子腦袋始終保持著之前的角度,不看前方倒是也能識路,就是右前方那幾人的頭顱剛好對準轎子,顯得有些陰森。
離得最近的那一人眼里有一絲靈動,手指跟打節(jié)拍似的在轎桿上敲擊,每連續(xù)兩下,間隔少頃,如此重復(fù)。
這人青寒認識,時間過去不久,印象還比較深刻。
青寒心念一動,不動聲色地揮舞手指,在空中虛畫出幾道符文。
他朝虛畫之處輕吹一口淡淡的青氣,手指再朝那人眉心方向一點。
那人臉上立刻抽動幾下,目中變得更加靈動,麻木的表情也開始變化,出現(xiàn)了隱忍,恐懼,痛苦,眾多的表情交織在一起。
看見這一幕,青寒立刻打了個眼色,那人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不露一絲異狀。
然而就在此時,從遠處黑暗中突然出現(xiàn)兩個綠色光點。
其中一個閃爍幾次后疾速飛掠而來,都形成了一條綠色光線。
那人立刻面色大變,恐懼之色再也掩藏不住。
他驚叫一聲,放開桿子連忙退到青寒這里。
其他轎夫依舊不為所動,抬著轎子繼續(xù)緩緩而行。
“道長救......”
那綠光太快,青寒剛反應(yīng)過來要掐一個法訣,都還沒開始念咒,那綠點就映在那人額頭消失不見。
轉(zhuǎn)瞬之間,那人原本回復(fù)的神智消散,陷入迷茫目中無神,行尸走肉般又加入了抬轎子的隊伍,眼中再沒有了一絲靈動。
青寒無暇顧及其他,他清楚地看見另一道光點閃爍幾次向他徑直襲來。
他心中警鈴大響,連忙從青袋里取出一張沒有符文的黃紙。
他來不及畫符文,想到那個轎夫之前的變化,立刻轉(zhuǎn)換法訣,又朝符紙噴了口蘊含青氣的舌尖血。
他以從未有過的語速,急聲念動辟邪咒。
“太上臺星,應(yīng)變無停,驅(qū)邪縛魅,保命護身......”
咒語聲起,符紙開始從中間燃燒,逐漸化為灰燼。
青寒身體外三寸處,幻化出一層極薄的淡青色光幕,隨著他口中張合,光幕青色愈來愈濃。
咒語還沒有念完,那綠色光點已經(jīng)擊中光幕,如同石子落進破開水面,泛起了陣陣青色波紋。
綠點不停閃爍,隔膜立刻凹陷,都快要貼到青寒臉上。
青寒面色大變,內(nèi)心破口大罵,“你妹妹滴愛!這賊婆娘到底是什么東西!”
所謂一心二用,口中卻不停的接續(xù)咒語,“保命護身,智慧明凈,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
光幕青色更盛,凹陷處一點點彈回,很快變回了原狀。
那綠點又閃爍幾次,似乎力量用盡,最后消散了。
青寒卸了口大氣,直接癱軟在地,臉色幾度轉(zhuǎn)換。
他略微擦拭額頭冷汗,心里已經(jīng)萌生了退意。
忽的,一道劇烈的破空之音炸響耳際。
青寒渾身汗毛乍起,升起心臟被瞬間刺穿的錯覺。
他二話不說握住劍柄,向后奮力一掃,破開轎廂后壁一躍而出。
青寒摸著完好無損的胸膛心有余悸,抬起頭隔著青色光幕看向后方。
他這一看頓時頭皮猛地一僵,想也不想就貼了八張風(fēng)行符在腿上,不再回頭拔腿便跑,面色看起來比那些轎夫還要麻木許多。
青寒口中哆哆嗦嗦不停念動風(fēng)行咒,一路掀起煙塵滾滾。
他的背后上方,一支三丈長兩尺寬,閃著綠芒的巨箭如同奔雷卷云雨,卷起下方的殘枝敗葉還有塵土,正向青寒斜刺而來!
那巨箭比陰差手中索命陰鏈還要陰冷三分。
寒芒畢露的巨大箭頭飛速旋轉(zhuǎn),尖銳的破空之音猶如女子凄厲的尖叫,隔著數(shù)十丈都能讓青寒感覺到刺骨的寒意。
一人一箭的距離保持了片刻,直到箭頭一陣閃爍間,整支巨箭驀然消失。
轉(zhuǎn)瞬之間便出現(xiàn)在幾十丈外,直接就碰到了青寒身后的光幕。
青寒衣衫與長發(fā)被卷的瘋狂起舞,心中升起濃濃苦澀。
仰天一聲長嘆,輕笑間閉上了雙眼。
這是要出名?。?p> 他千里迢迢跑來捉妖,萬萬沒想到反倒半路中了招,這事要是傳出去,定會被人茶余飯后當作笑料調(diào)侃,再加上他青丘之巔唯一傳人的身份,在這種小地方,這笑話怕是要傳個百八十年的。
不消三息時間,光幕震動頃刻破碎,竟是連一時都無法阻擋,直接穿透了青寒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