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秀枝聽到老家的傳言，有苦難言，不知找誰去辯理。馬知元也聽到了，苦笑搖頭，只說沒文化的農(nóng)村人啊，亂嚼舌頭。劉家翠也聽到了，她說他們凈瞎說，全是亂扯是非。
終于，葉秀枝受不住傳言，跟劉家翠說：“劉姐，老家人們這樣?xùn)|說西說的，我再跟你們在一起，會害你們的名譽。武漢我也算熟悉了，不如我自己單獨做點生意吧，免得——，唉，我也打算自己開始做點小生意了呢?！?p> 劉家翠就問：“你打算做什么呢？”
“我看菜場有蠻多農(nóng)村人賣菜，有的攤位像是一家人的，就起心打聽了下，原來攤位是被承包了，大多是咱們農(nóng)村人。我尋思賣菜應(yīng)該不復(fù)雜，買進賣出，家家戶戶天天要的，總不至于虧了吧？”
劉家翠不知可否，但知她考慮成熟了，不是忽然地異想天開。
過一日，馬知元為她打算賣菜的事跟他聊了，想著挽留她，葉秀枝的態(tài)度大同小異，還是說想自己做點啥。馬知元就說，家里一時離不開她，答應(yīng)她再找人，勸葉秀枝再堅持兩三個月。
馬家找的人，葉秀枝估計就是馬家的外甥，馬知元的二妹馬知芬的孩子賀忠才。
馬知芬早就跟她說過，等孩子大一點，就送孩子來舅舅家，他在農(nóng)村讀書是不中的，難以成材，送他來武漢或許還能夠有點出息，有發(fā)展機會呢。
這孩子的年齡比馬家老二馬書樂的年齡還小半歲，此時已經(jīng)13歲了。他讀書到初中一年級就實在讀不下去了。他從家到大隊中學(xué)的路上，幾次將書包丟到路邊的水塘里，有自己不高興丟的，也有與同學(xué)們開玩笑丟的，害他媽重新做了幾次書包，重新買了幾次教科書、作業(yè)本。不消說，他的成績也是一塌糊涂。他常年曠課逃學(xué)，調(diào)皮搗蛋、打架鬧事反倒是在行。老師知他是大隊書記和裁縫的兒子，也懶得管教，就由他去，只要不影響其他學(xué)生就阿彌陀佛了。
農(nóng)村的伢大多由媽媽管教，但他媽是遠近聞名的裁縫，早幾年經(jīng)常到客戶家上門現(xiàn)場量身訂制，對他管得少。他爸由大隊的副書記兼民兵連長，后提為正書記，也成天忙在外。他爺爺早不在了，奶奶跟幺叔叔過，幺叔成家時房子做在另一個灣子，奶奶日常住在那邊，對他就鞭長莫及。
因此他就成了遠近聞名的小霸王。他留了一級，讀了兩遍初一，個子卻比同年人高一個頭。他爸媽拿他沒轍，早就尋思著送到他舅舅這兒，找點事做讓別人管教。他在農(nóng)村不想讀書，讓他做事吧他還太小，在家玩吧，可能把他給廢了。不如去幫舅舅呢？
馬知芬、賀國強夫婦來到武漢，與馬知元低聲商量讓賀忠才來這里做事的事時，葉秀枝躺在隔壁房的高架子床上，并沒睡著，全聽到了。
當時，馬知元頗感棘手，說：“忠才聰明是聰明，個子也高，可畢竟才十三、四歲，能做什么？什么單位都不會要他呀，更別說他沒有戶口，城里人有戶口的都難找工作呢。上山下鄉(xiāng)的知識青年這幾年全回了城，就業(yè)壓力大呢，許多人都窩在家。就讓忠才跟你們幫忙算了，嫂子每天起早貪黑，比上兩個班還累，讓忠才幫幫忙，也都輕松些。也不談工錢，跟你們一家人一起吃飯，偶爾給他一點零花錢讓他買件新衣服就行?！?p> 話說到這個份，馬知元只好答應(yīng)，說：“那過兩個月孩子放暑假了就送來吧，這個學(xué)期還是讓他讀完，再說我家的生意也是到天熱了才忙一些?！?p> 葉秀枝還聽到他們嘀嘀咕咕說了好些，聲音忽大忽小，隱約說到一個朋友將他侄子的戶口轉(zhuǎn)到了武漢，但孩子轉(zhuǎn)戶口年齡不能超過18歲等等。
葉秀枝提出辭工，也有她的考慮。她在馬家?guī)凸?、三年了，雖然他們沒虧待她，但她的目標不是在馬家長期做幫工，她來武漢時就是想先熟悉環(huán)境，將來自己做些啥的。
那時，武漢大街小巷已有一些挑擔子做小生意的農(nóng)村人，最常見的是從農(nóng)村挑菜來賣的，說這是自家菜園一早新摘的菜。但后來葉秀枝一打聽，才知道這些挑擔子賣菜的人，真正從附近郊區(qū)農(nóng)村挑菜來的是少數(shù)，多數(shù)是從批發(fā)市場批來的，他們是二道販子，專門做賣菜的生意。
那時菜市場基本都是國營或是街道辦的集體所有制企業(yè)，俗稱“大集體”。菜市場里的營業(yè)員原本都是武漢人，但現(xiàn)在改革開放，也陸續(xù)有菜場將攤位承包給外地人，或者有農(nóng)村人在菜場外專業(yè)打游擊擺籃子賣菜了，再或者是一家兩口子將這二者結(jié)合，菜場里有承包的攤位，也挑擔子在外面賣，能多賺一些。
農(nóng)村人能吃苦，三更半夜起床，踩三輪車批發(fā)菜回來，一大早把菜打理得干干凈凈，靈靈醒醒，開攤售買。而且，他們的價格并不比公家攤位上高出多少，有些批發(fā)價低的還售價更便宜。對賣菜的農(nóng)民工而言，一對夫婦從早守到晚，一天能夠能賺幾十元，比農(nóng)村種地強得多。
武漢本地人作營業(yè)員的菜攤，是上級企業(yè)統(tǒng)一批發(fā)，單位車輛送來的，成本本就高些。他們也疏于打理，菜的品相就難看，服務(wù)態(tài)度更是難以恭維。員工分早晚班，還有各種福利，銷售成本也就居高不下，降價蝕本的責任誰都不愿輕易承擔，不能靈活競爭。
因此從經(jīng)營角度，菜市場的攤位不如承包給農(nóng)村人更盈利，也更省事，于是就開放了攤位承包。
葉秀枝想，志雄在農(nóng)村種田加偶爾搞點副業(yè)，掙不到什么錢，我好歹在武漢混了幾年，算是熟悉了城市，知道怎樣跟城里人打交道。城里好歹有自來水、有電，上廁所不用到露天室外，生活上方便多了。
自來武漢后，葉秀枝回肖家寨老家的次數(shù)不到十次，而且大多是因為她自己的家里有事必須得回去，比如她弟弟結(jié)婚，弟弟生第一個孩子等，先回自己娘家了，也就再到肖家寨夫家住一晚，張家如果沒什么事，往往次日就回武漢了。馬家天天出攤，少不了她。
期間，當然少不了會與張志雄表示恩愛，她為張志雄準備了愛的套套，張志雄第一次知道還有這種小孩玩的氣球樣的東西，有這樣的功能。他向來對她言聽計從，老老實實按規(guī)范操作，不越雷池。自張志雄摔傷后，兩人的恩愛質(zhì)量也打了折扣，少了激情和甜蜜。
葉秀枝知道，張志雄雖然老實，但苦還是能吃的，因此她計劃著如果馬知元的外甥賀忠才來了，她就真正辭了工，讓張志雄來武漢，兩口子承包一個菜場攤位賣菜，或者干點別的事。不管怎樣，天道酬勤，總不至于餓肚子。
馬知芬、賀國強打算這次來武漢的第二天就回家，葉秀枝借口想孩子了，請了假與他們一道回了老家。與往日不同，這次一們一起回到肖家寨，她把想自己做生意的想法跟張志雄說了。張志雄自然高興，巴不得到武漢與葉秀枝生活在一起。兩人高高興興一起回了葉秀枝的娘家，見了兒子。
七月初，馬知芬送來了賀忠才。葉秀枝和馬家人帶了小伙子十多天。
這孩子讀書不咋的，但做事聰明靈光，又長得人高馬大，幾天后就適應(yīng)了。
他踩自行車拿貨比葉秀枝還快，客人多搶生意時手腳、算賬也快，很能干。唯一的遺憾是他不會做飯，解決方案是讓上午生意都不好時，讓馬仁成去守遠處青島路的攤點，換趙紅英回家做了飯，吃了后再送給馬仁成，兩老口再互換下位置。
葉秀枝這段時間做了兩件自己的事，一是打聽好了菜攤位，在四唯路附近一處小菜場預(yù)訂了一個攤位，住處也打聽好了，租在背靠京漢鐵路邊的一處樓房的一樓，雖然廚房、廁所是一棟樓共用的，但共用戶數(shù)并不多，這一棟才6戶人家。
這里因常年有火車路過，日夜噪音大，所以租金便宜。關(guān)鍵是與馬家當年分配房子要一樓一樣，做生意的一樓好?？亢驼湛磁涍\輸?shù)娜嗆嚒?p> 另一件事就有些復(fù)雜，但天公作美，終于圓滿了。
她抽空到漢正街為馬仁成、趙紅英夫婦和劉家翠各買了一件衣服，老人買的是襖子，冬天在街上做生意冷，劉家翠雖是一件西服領(lǐng)羊毛呢外套。但現(xiàn)在是夏天，所以她又為兩位老人各買了一件夏天穿的薄衫。這些衣服她拎回來時放在床頭，打著包，家里人看到，她說是為老家買的東西，他人也就沒多問。
另外，她又買了遙控汽車等幾件玩具和幾本書，是給孩子們的。
買衣服是簡單事，更重要的是她還要選擇一個下雨的日子，尤其是下午下雨更好，出不了攤，馬家人都能夠在家休息，她希望做一餐飯他們吃，一桌像樣的團圓飯。
好在她帶賀忠才幾天后，正巧就碰到這樣的日子。那是一個星期日，從天亮到中午一直是大雨滂沱，總一陣小一陣總不停歇，午飯后還有變本加厲的跡象，電臺里說抗洪形勢如何嚴峻。她午飯后洗了碗，看天似乎要晴，喊劉姐一起出門看天，見雨點還是黃豆般大，就有些高興了。劉家翠在樓梯門口，仰脖盯著天空好一陣，沒說什么，嘆了一口氣，說下午先休息吧，低頭進了屋。
葉秀枝也進了屋，半晌看雨沒減弱的意思，她知道陽臺后屋的兩位老人也在午睡。他們在這樣一個夏天的午后，難得能躺在床上打個盹。
客廳的幾個孩子玩興正濃，書樂、書漢與忠才在下象棋，似乎書漢輸了不承認，三兄弟正在扯皮，忠才說“不準賴皮，按規(guī)則走，你們倆只能算一個人，落子算數(shù)，走一步算一步?！敝也诺哪挲g介于書樂、書漢之間，哥仨的關(guān)系算不錯。忠才臨時睡在客廳的一張竹床上，棋盤正擺在竹床上。竹床白天靠墻立著，一般晚上才放下來。
馬書香正在另一個桌子上做作業(yè)。葉秀枝低聲對書香說：“今天難得都在家，今晚你爸也會回來，我出門買點好菜，天要沒晴就讓你媽好好休息下，她也是難得睡個午覺。晚上一起吃好吃的！”書香連連點頭。
等葉秀枝出門買回了菜，雨仍是稀里里花拉拉地下著，沒有收斂的意思。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