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晚珂笑笑,素手輕輕一抬,從其中一堆中抓了幾十粒;然后她頓了頓,從這幾十粒中,抓出十幾粒;最后,她又從這十幾粒中分出幾料。
不待他兩開口,慕晚珂如法炮制,把另一堆瓜子也依次這樣擺好。
如此一來,一盤瓜子變成了開花狀的十幾份。做完這些,她揚起白皙的臉,目中光芒閃過,輕笑道:“可明白了?”
這一聲“可明白了”生生將周煜霖激得一抖,他脫口而出道:“你的意思是瓜子沒少,但份數(shù)多了?”
慕晚珂睨了他一眼,青蔥一樣的手指,慢慢從最底下的一排瓜子往上數(shù),數(shù)到最后,手指指著那盤瓜子道:“只要這盤子還握在王爺手中,這么多的人替王爺賣命,何樂而不為?!?p> 周煜霖皺了皺眉,正要反駁,卻聽糯糯的聲音又起。
“這些人與王爺綁在一起,富貴與共。王爺?shù)母毁F,就是他們的富貴。更何況富貴之族,誰沒個三五至交,兄弟連襟。王爺只用小小一股,便可把人聚在一處。他日王爺若想做大事,這些人為著一個利字,會如何?”
周煜霖臉色突然一變,猛的從太師椅里站起來,在堂下空曠處走了兩步,將將在慕晚珂跟前停下。
他居高臨下的望著眼前的女子,灼熱的目光似要把人看透。
慕晚珂不喜自己被人看得無所遁行,緩緩起身,平視他的目光,微微頷首道:“晚珂告退?!?p> “慢著!”周煜霖突然出身喚住她,輕道:“天下富貴之族,多半追隨于兩王身后,本王該當(dāng)如何?”
慕晚珂轉(zhuǎn)過身,嘴角沁上一抹冷笑:“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傆心遣桓视谌撕蟮?,有命無運的,胸懷大志的,愿意陪王爺賭上一賭的。”
那抹柔弱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花廳里仍一片死寂。
“弘文,快給我一拳?”
周煜霖覺得有些口干舌燥。江弘文很不客氣的伸出拳頭,用力打了過去。
周煜霖胸口一痛,猛咳了幾聲,然后一把揪住江弘文的胸口道:“你說,如果咱們的身后有這樣一幫人,他的希望會不會大上許多?”
江弘文怔愣半天,眼中閃過驚色。
慕家姐妹倆在江府用了晚膳后,方才打道回府。
來的路上和去的路上,姐妹倆的情緒孑然不同。
慕晚珂因二姐的事情有了著落,心中石頭落地,臉上帶著笑意。
鄭玉燕卻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一路上悶悶不樂,連句敷衍的話也懶得說。
回到慕府時,已近二更。
慕晚珂徑直回了院子,而鄭玉燕則被平陽郡主跟前的丫鬟請了去。
“我的兒,你瞧著那府如何?”
平陽郡主不等女兒坐定,迫不及待的問道。
鄭玉燕把帕子一摔,悶悶不樂道:“一個是書呆子,一個游手好閑,哪個都非良配?!?p> 平陽郡主氣笑道:“你個姑娘家懂什么。書呆子的心思都在學(xué)問上,哪還會有心思花在女人上頭。你只要把他拿捏住了,這院里的事情,不都是你說了算?!?p> “母親?!”鄭玉燕猛的站起來,怒道:“我寧可嫁個游手好閑的,也不要嫁書呆子?!?p> 說罷,也不理會平陽郡主一臉的詫異,揚長而去。
“這孩子……好好的抽什么風(fēng)?書呆子好歹能考個功名呢!”
夜色清亮,陋室中一片寂靜。
周煜霖一言不發(fā)的將手探入懷中,像捧著寶貝一樣的,拿出了一本冊子。
男子見他面色凝重,接了過來,就著燭火,信手翻開了冊子。
只一頁,男子的身子猛的一頓,失聲道:“錢莊?”
兄長的反應(yīng)在周煜霖的意料之中,他苦笑兩聲,攤開了手道:“是她的手筆和章程。”
男子看了他一眼。這個她,若無意外,必是慕晚珂無疑。
他一把擎起燭火,手指壓在字里行間,一字一句看得仔細(xì)。時不時的,有翻動的簌簌聲響。
周煜霖索性上前接過了燭臺,立在他的身邊。
“啪!”冊子被重重的的壓在案牘之上,男子轉(zhuǎn)過臉,目光牢牢的盯著老八,瞳孔間卻是空洞的。
周煜霖知道他心中震驚,挑眉道:“兄長,如何?”
“這果真是她的手筆?”
“千真萬確。你看這字,狗趴一樣,除了她還有誰?”周煜霖說出的話滿是嫌棄,但話語中的震驚掩都掩不住。
“妖孽啊……”那人不可轉(zhuǎn)念的搖搖了頭。
何止是妖孽,簡直就是妖怪,一個披著瘋子的妖怪。
周煜霖暗下腹誹。
自己栽在她的手里,也不算難堪。
男子發(fā)自肺腑的感嘆之后,又就著燭火低下頭,將那薄薄的冊子攤開來,仔仔細(xì)細(xì)的來重新翻看。
周煜霖在一旁為他添茶,心里卻另有所思。
這個女人的腦子是怎么長的,竟會如此聰明。他真想敲開她的腦袋,好好看看里面裝了些什么。
哎啊,這樣一個聰明的女人放在身邊,他日后想要喝個花酒,睡個女人可就難了。
只是富可敵國和睡女人比起來,后者好像不值得一提吧,為難啊……
“老八,你在想什么?”男子指了指冊子。
“沒……沒想什么?!敝莒狭厥栈厮季w。
男子深吸幾口氣,道:“你可知道這是什么?”
周煜霖擰著眉,道:“銀子啊……”
“哎!”男子一嘆,“你可知道,經(jīng)此一運作,有多少銀子嗎?”
“她說過,很多,很多……”周煜霖情不自禁的搓了搓手,多得他都無法想象。
男子卻輕輕笑了。
周煜霖聞言一滯,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已經(jīng)有許多年,未曾見過兄長笑了。
“可惜啊,還是格局太小了些啊……”男子有些遺憾的搖了搖頭。
“兄長?”周煜霖差點蹦起來,“這還格局太小???”
商賈異地匯競的利錢,出銀庚的庚子錢……這一旦匯通天下……我的個老天爺啊,他都不敢想下去。
男子輕輕哼一聲。“所以說,這格局太小。僅僅是商賈通況,于國家何益,于百姓,于軍機,于這天下有何益處?”
周煜霖捂著腦門不語,兄長這是什么意思,他怎么聽不大明白?
男子霍然起身,在屋子里來回踱步。
“你可知道,僅僅南北府州向朝庭繳納的當(dāng)季稅銀,只說上下收繳,往來押運護衛(wèi)要耗費多少人力車馬,這其間是多少銀兩?”
“兄長?”周煜霖覺得事情有些搞大了,不確定的喚了一聲。
“更不用說那些邊遠(yuǎn)的道臺州府,因為路途遙遠(yuǎn),押運困難無法運抵京畿的稅銀?!蹦凶拥穆曇魸u漸的清朗起來。
周煜霖目瞪口呆。
“你可知道,那些駐扎各地的將帥士卒,那些要塞邊軍,每年軍資軍餉,僅僅是押運護送要耗費多少銀兩?”男子深深呼出一口氣,平息著心中的激動。
周煜霖隨著他的話語,一時間竟然想得有些癡了。
乖乖啊,僅僅是稅銀和軍餉這兩項,如果通過錢莊流轉(zhuǎn),這其間的利錢……我滴個蒼天大地,大地蒼天啊!
周煜霖渾身打了個激靈,只覺得白花花的銀子撲天蓋地的朝他砸來。
噢,他有點頭暈,需坐下來穩(wěn)穩(wěn)心神。
周煜霖一屁股跌坐在男子對面,喃喃自語道:“如果這錢莊辦起來,在當(dāng)?shù)厝霂?,在異地支取……兄長,這才是利國利民的大事啊。格局太小,果然太小?!?p> 男子見老八語無倫次,便知他已領(lǐng)悟了自己的意思。
“此事過于重大,憑你一已之力絕不可能……”男子停下腳步,回過頭深看老八一眼,伸出一根指頭,往上指了指,“你可以直接去找他。”
“兄長?”周煜霖急急道,“他會應(yīng)允?”
男子垂下頭,低聲道:“這就看老八你的本事了。這事若能成……”
“怎樣?”
男子輕出一口氣,只是笑了笑。
周煜霖對上男子深邃如墨的眼睛,直接癱倒在椅子上。
能讓兄長一息之間連笑兩次……這……這事要成不了,他直接去死算了。
銀子,那可都是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