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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清

第二十八章 江風(fēng)白浪起,愁殺渡頭人!

太平清 木枝知 3324 2020-04-14 13:36:11

  眉船近乎子時到達(dá)仙覽渡,再往下的數(shù)百里江道落差極大且蜿蜒不定,便不再適宜航行,且站在仙覽渡最后一座大橋上,就可瞧見江面懸空成瀑之景,和著月色驟然沸蕩,激起氤氳迷霧,回映得天上那一輪皓月如盛開芙蓉。

  仙覽渡四面皆山,分明不算高的山峰卻常年有半截埋在云霧之中,常言道山不在高有仙則靈,仙覽渡由此得名。仙覽渡這一處分流上架有七座大橋,每一座大橋便是一家渡口,大橋兩側(cè)分別是居住地和集市街,陸粒和李李在第一座大橋下船,橋頭一桿大旗迎風(fēng)獵獵作響,上書仍是一個董字,想來那位王妃便是姓董了。

  沿河北側(cè)有著三條燈火通明的大街,明月高懸來往人群仍是絡(luò)繹不絕,陸粒注意到他們多是搬運貨物的工人,每個渡口人群穿著有著明顯區(qū)別,兩人尋了一間按時辰算費用的客棧放好了書箱卻無困意,打算出門閑逛再尋些吃食,那船上的糕點樣子俏麗,但入水即化半分不頂餓。

  李李斜眼瞧著幾座被燈火撐亮如白晝的平橋,嘆道:“祝先生曾提到過仙覽渡雖規(guī)模不大,卻占著云錦國每年東西向水運物資近半,我一直好奇如果地方小了如何能占得如此巨量的運輸,原來是晝夜不曾停歇,夜晚便是如此,白晝可怎了得?”

  陸粒笑笑,“書生不出門,便知天下事?”

  李李輕跳起身敲了一下他的腦袋,沒好氣道:“絕知此事要躬行!”

  兩人相顧無言,都瞧出了對方眼里的心思,如此重要的航道中客運卻只董字旗眉船一家,也就是那位一字王了,換做他人絕不是有錢就能辦到。

  如今的天下大勢雖不是大張旗鼓的群雄逐鹿格局,卻也遠(yuǎn)遠(yuǎn)算不得太平盛世,但好在天下終歸是有過一統(tǒng),意味著沒有刻意管制下的商賈再沒有八方壁壘,甚至是與爭斗得最為兇狠的北浮國每年貿(mào)易往來數(shù)額卻是最大,中原之地自詡為天下正統(tǒng),古玩名作一旦流傳而出無一不是千金萬銀之價,被北浮國戲稱如女子腰肢般柔軟的江南絲綢當(dāng)下大頭由官府管控,沒有個兩三年的提前預(yù)定,至多到官市買個一尺半寸,饒是如此物產(chǎn)豐宜的云錦國也不敢說一句“可不籍外來貨物以通有無”,每年從北浮國運輸而來的鹽鐵占據(jù)小半、狼毫小尖在某一年貿(mào)易堵塞后差點成為文房清貢而只看不用、獸皮羊絨更是胡州黃州等北地之人的心頭好,從十萬大山北上的香料特產(chǎn)已是高門貴族必不可少的奢侈品,從東西諸國而來的各色種子讓中原大地黑褐色的土地更加五彩繽紛。

  更有佛經(jīng)從西方佛國如一朵妖艷蓮花飄掠而來,在千年以前的戰(zhàn)火土壤中落地生根,與本土儒道并立三稱教!

  吃食琳瑯滿目,李李還是要了兩份本土小吃蝦粉,鮮香撲鼻口齒留香,雖不說回味無窮兩人倒也是心滿意足,只是結(jié)賬的時候陸粒又不免心疼幾分,兩份蝦粉的價錢幾乎是蒙大叔鋪子忙活大半天的收益,即便渡口物價普遍偏高,可這也還沒入中州呢,真到那揮金如土的京城,自己能活幾天呢?

  回客棧的路上兩人又被香氣吸引,定睛一看是那板栗酥雞,新鮮的板栗似乎流露出高掛枝頭的風(fēng)草氣息,倒不是兩人口欲眼饞,板栗分明是秋季成熟,可聽聞疏州交州與十萬大山之間,有著兩邊共屬的第三條大江,而大江南岸再南,果蔬不受時令限制,以往千百年的“不時不食”規(guī)矩由此打破。

  來不及多瞧一眼仙覽渡的白日繁華,翌日一早兩人就匆匆趕路,入中州這一段路若是不作停歇,一日就可到達(dá),再到那座天下聞名的蒜山渡乘坐渡船,不需兩三日工夫就可直達(dá)八卦洲。

  馬車上李李仍舊不太安分,兩人跟隨的是貨運商隊,半車貨物半車人,不過好在一大早趕路的人不多,兩人乘坐的馬車暫時別無他人,雖然價格相對低廉,但商隊領(lǐng)頭人也說了,中途若是還有客人,就得擠擠,但終歸不會讓他們坐得難受,兩人對此并無異議。

  因為道人一句“未滿桃李不可出足一州之地”,李李被“困”在雨花縣從未出過遠(yuǎn)門,別說是踏青遠(yuǎn)游亦或走親訪友,就連老校尉李琰官復(fù)原職舉家遷走京城,也不敢將少女一同帶走,直到有了此時身上這件神秘的清微宗云紋裙袍,這也是陸粒在聽到眉船上那富家女妄圖買下此裙時為何心驚的緣由,李李又是個說話不好聽的,小水云嘴上的陰陽怪氣功夫大半恐怕就是“受教”于李李,不過好在最后事情沒有鬧開,仙覽渡一別,那個腰間開始掛上半枚玉佩的秦重歸儼然還是一副知書達(dá)理的公子哥模樣,笑瞇瞇的與兩人揮手告別,而那個富家女離得不遠(yuǎn),眼中對裙袍的覬覦感蕩然無存,陸粒想不通其中緣由,只是覺得沒有更多的麻煩事可能就是最好的事。

  何況東行至蒜山渡之后,百家水路千戶陸行,三方從此有無機(jī)會再次碰面都成問題,陸粒稍稍放寬心,自己雖是從小浪跡,卻何曾有心賞過沿途風(fēng)景?

  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再說難聽點就是溫飽才能思淫欲,如是不溫不飽終日為些嚼谷而心惶惶,如何能生出別樣心思?

  群山萬壑有大道,獨留馬頭向黃昏。這可不是某位詩家文豪有感而作,而是如今天下銅臭氣最為強(qiáng)烈之人,浩然錢莊那位大當(dāng)家所作。

  聽聞十來年前浩然錢莊與天涯鏢局兩家的領(lǐng)頭人,正巧在這康莊大道上相遇,商隊井然有序,鏢伍四平八穩(wěn),竟是并行在這群山之中,最終兩方分別之時,鏢局總鏢頭回頭看著數(shù)丈寬的商道,嘆道:“真是前人栽樹后人乘涼,戰(zhàn)時遺留小道,被各國商隊硬生生踏出一條陽關(guān)大道,我鏢局也跟著享福了?!?p>  而兩鬢長發(fā)飄逸的錢莊大當(dāng)家更是意氣風(fēng)發(fā),“想我商家不入三教九流也就罷了,諸子百家中也只是敬陪末座,更有輕重家掣肘,難以施展宏圖,此后百年,我定要教天下人曉得,重商者易得天下?!?p>  總鏢頭笑笑沒說話,這種看似大逆不道的言語,江湖比比皆是,皇帝老子聽到了也就當(dāng)沒聽到,真要一個個算賬算過去,得把整個江湖的水抽干才行。

  兩人回頭東望大道,馬頭朝西獨向黃昏。

  商隊販物向東,一路不免有所耽擱,原本以為在一日即可到達(dá)蒜山渡,卻在第二日晌午才勘勘接近,離著蒜山渡還有幾里路,商隊將要南下,陸粒和李李只好自行下車步行一段,但是兩人對此并無埋怨,這一路少有入廂客人,另還蹭了人家兩頓伙食,再有仙覽渡載客車隊當(dāng)真是乖僻,不到規(guī)定人數(shù)便是不走,而肯接兩個人就走的馬車,運費則高昂得嚇人。

  陸粒和李李并肩慢走江邊,耳邊是如雷霆般炸響的轟鳴聲,二人側(cè)身而望,數(shù)十丈寬的江面無風(fēng)自起三尺浪,浪花自是與綿延起伏的炸響息息相關(guān),二人身后便是大江下落至蒜山山脈之地,高有數(shù)十丈的瀑布如銀河落地飛流直下,這便是當(dāng)今天下三大奇瀑之一,望龍飛瀑!

  望龍飛瀑得名,除了飛瀑沿絕壁飛流好似那龍騰四海,讓江湖人更信服的說法是,相傳清微宗初代掌教,那位與千古一帝一同定下九重樓和四無境武夫境界的道門天師,便是在這霧雨蒙蒙的龍湫之地,騰龍飛升又返人間,像是故意把那條水龍先送往天河,再返龍湫修道三載,最終化虹而去。

  故而后世多有習(xí)武之人在此結(jié)茅修習(xí),只為沾沾仙氣,更有好事者稱,老天師飛升之前留下了一本絕世正經(jīng),甭管你是啥資質(zhì),撈到手之后便是妥妥的云錦國十大高手之一,對此原先諸多人還抱有懷疑,可等了大半旬也等不來清微宗的否定或者肯定,霎時間來望龍瀑與底下的無名深潭碰運氣的人便是趨之若鶩,最后更多的當(dāng)然是受不住潭邊瀑底的冰寒之氣而離去。

  于是誕生了水性好手潛入江底“摸經(jīng)”,果不其然淹死的都是會水的,更何況潭邊江水可無風(fēng)起浪,管中窺豹可見江面之下又是怎樣的天翻地覆,不到百年,望龍瀑與蒜山渡之間的幾里水路,傾覆舟船上達(dá)千余,淹死之人包含船夫水手、武林宗師、書生士子、富商大賈、連那紅墻綠瓦里走出的少爺千金也不在少數(shù)。

  李李瞧見前面江道小拐出有一顆丈許見方的橢圓巨石,頓時俏步走得飛快,小手觸摸在冰涼的巨石上,卻并未見有或刻或畫的字跡,兀然身處陰影之中,少女驀得心驚本能后退一步,卻看見陸粒蹲在巨石上手勾口耳作怪模樣,他然后跳下石頭拉著李李走到巨石另一側(cè),果然有著殷紅大字。

  江風(fēng)白浪起,愁殺渡頭人!

  雖說如今這一帶歸了官府掌控,可來往于此的江湖人從未斷絕,畢竟誰不希冀著能得到一本絕世武功?只是二人在巨石耽擱這小半柱香,已經(jīng)有三撥人去往望龍瀑,這顆巨石顯然沒有多大的警鐘效用,不過現(xiàn)在大多數(shù)人以前車之鑒,只在潭邊江面摸索碰運氣,都曉得一個命丟了劃不來的道理。

  繼續(xù)向前走,已經(jīng)能遙望蒜山渡的崢嶸規(guī)模,儼然不輸一座郡府巨城。

  陸粒覺得李李有些不一樣,可哪里不對勁又說不上來,就以為是自己剛剛的玩笑嚇到了她,就從竹箱里取出一包甜食。

  李李眼瞅著他打開絲巾,原來是眉船上的小糕點,這貨還真偷偷藏了一些,得虧天還沒熱起來,不然早就臭了。

  李李一把搶過糕點,邊走邊吃,吃得慢沒所謂,就是一塊也不給他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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