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荷院,顧名思義,是高陽王府中極為僻靜荒涼的所在。
據(jù)說,高陽王祖上有一位侍妾失了寵愛被囚禁在此自縊而亡。此后,下人們夜里從這里經(jīng)過常常聽到女子凄厲的嗚咽聲,甚至看到白衣黑發(fā)女子掛在廊沿下,之后,便無人敢經(jīng)過這處庭院。這庭院慢慢荒廢許久,竟成了府中的禁地。
高陽王將云瀾主仆二人囚禁在此,想是再不愿見到云瀾,任憑她們在此自生自滅了。
云瀾與落英進(jìn)入清荷院,卻見滿院荒蕪,苲草叢生,院內(nèi)本有一處種滿荷花的池塘,清荷院也由此得名,然而此時卻干涸破敗,塘底污泥散發(fā)出一股爛臭的味道。南北廂房因長久無人居住,有些窗戶被風(fēng)刮掉了,進(jìn)入廂房,灰塵滿布,蜘網(wǎng)蔓延,家具皆褪色陳舊,連一張床都沒有。
落英扶著云瀾在一張破爛的小幾上坐下,忍不住眼泛淚光:“王爺竟然如此狠心,將咱們?nèi)拥搅诉@暗無天日的地方!根本就是成心想困死咱們!”
云瀾倒是淡然:“男人的寵愛本就是天際的浮云,他愿意給你時就是繁花似錦,他不愿給你時,你就只能被棄如敝履!這世間又怎會有長久的寵愛?”
她只是心傷,心傷自己竟然曾沉溺于他寵溺的眼神與柔情的溫存,只當(dāng)那些紅綃帳暖會有一世情長。
霎如一場夢醒,大夢歸來,才是冰冷的現(xiàn)實(shí)。
“落英,你去幫我尋些水來。我想凈臉?!八ь^對落英說。
落英答應(yīng)著走出門去,幸好院子里有一口井眼,井底還能冒出些清水。落英找了一個破木盆,費(fèi)力打了些水上來,不想木盆是破的,一路走一路流,走到屋內(nèi),木盆里的水都流完了。
落英氣得將木盆擲到地上,哭了:“世間怎會有這樣絕情的人!不久前……不久前還與你……柔情蜜意……”
落英話還沒說完,卻見云瀾手里拿著一把剪刀,伸手,毫不留戀地將自己一頭青絲齊肩剪落,落英嚇得忘了抱怨,撲身上去阻止她:“你這是做什么?”
京都女子以發(fā)為美,從幼時起就小心養(yǎng)護(hù),只有喪夫或是喪父時才允許剪發(fā)。高陽王尚在,云瀾就剪落了頭發(fā),若是被他知道,又不知該惹來多大的禍?zhǔn)隆?p> 云瀾卻冷靜地看著飄落一地的青絲,語調(diào)冷淡,她抬頭,看著落英的眼睛,柔柔一笑:“我只是想讓自己記住這次的教訓(xùn),切莫忘了自己的身份,也不要忘記了自己的初心?!?p> 說完,她伸出手指,仔細(xì)地幫落英擦去臉頰上的淚滴,她笑著說:“傻丫頭,你莫哭了。咱們不就是這樣兩手空空地來到這里的嗎?現(xiàn)下不過又是兩手空空了而已,有什么變化呢?咱們來到這,倒也清凈,再不用看那些姬妾虛偽的臉了。好好收拾一番,天地之大,總算有了咱們?nèi)萆淼牡胤健!?p> 聽她這樣一說,落英卻又覺得心里和暖。
她們自小身世悲苦,顛沛流離,之后被賣到曲府做舞姬,宛若浮萍般在亂世漂泊,總歸,于她們而言,不過是想找一隅容身,只要有一隅容身,還想那些身外虛名作什么?
“你說得極是!”落英破涕為笑,頓時來了精神:“我這就去把廂房收拾一番,再給你去做些湯水!”
“我和你一起去!”云瀾也站了起來,笑眼彎彎,齊耳短發(fā),卻越發(fā)襯得臉容清麗,膚若白雪:“這里,以后就是咱們的家!”
“家”,這個字眼讓落英心里一暖,再次落淚,不過,這次,她的淚珠是歡快的,幸福的。
伸手與云瀾相握,仰頭,笑如暖陽:“對,以后這里就是咱們的家!”
青梅塢。
月姬命朝露收拾些衣物與被褥,朝露一邊收拾一邊規(guī)勸她:“小主,現(xiàn)下那清荷院可是府中的禁地。誰還敢靠近一分?如今云主身上擔(dān)了兩條人命,怕是再難翻身。您在府中的日子本就不好過,此時還是明哲保身為宜??!”
月姬將自己親手烤制的餅餌放入食盒,回答她:“姐姐對我有恩,我不是忘恩負(fù)義的人。況且我相信姐姐不會對那么小的孩子下手!”
“哎,小主啊,你這軟弱良善的性子什么時候能改改!”朝露著急地長吁短嘆:“您聽奴婢一句勸,也像棠姬那樣早日承寵懷上一個孩子,這地位呀才能更加穩(wěn)固!”
“穩(wěn)固?若只是想通過一個孩子來穩(wěn)固自己的地位,孩子又何其無辜?孩子又不是工具!”月姬冷嗤了一聲,說完,她提起食盒對朝露說:“快走吧!怕是姐姐還沒吃的呢!”
“奴婢知曉了?!背多街觳磺椴辉傅鼗卮?。
云瀾被關(guān)入禁院,流蘇倒是解了禁閉,從佛堂搬回雁棲閣。府中小主聞言,紛紛備了賀禮來閣中探望流蘇。
嬋娟在亭中擺了茶食果點(diǎn),各院小主圍著流蘇坐成一圈,花團(tuán)錦簇,一個名叫春姬的小主奉承她:“夫人去佛堂住了一段時日,這臉色比以往更是嬌嫩,可見佛前的水都浸了靈氣?!?p> 流蘇面色冷淡,想她被關(guān)在佛堂中時,這些人又哪里有個蹤影?只當(dāng)她沒了翻身之日,她一出佛堂,即刻巴巴跑來奉承,趨炎附勢之徒。
她微微抬眸,看向縮在人群中的棠姬,只見她穿了一件半新不舊的綢緞衫裙,一手捂著肚子,卻不是為了顯示自己懷有身孕,而明顯是害怕的模樣。
“棠姬,聽聞你懷上了世子的骨血。”流蘇悠悠道。
聞言,棠姬怯怯地抬起頭來,宛如一只受到驚嚇的動物,語氣都有些結(jié)巴:“是……是,夫人……”忽然,她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夫人,夫人,是婢妾該死!是婢妾該死!”
“你何罪之有?”流蘇悠悠道:“你為世子府開枝散葉,這是你的功勞,怎么能怪罪你呢!”
“奴婢……奴婢……”棠姬身體抖如篩糠,縱使升了姬妾,她還是難改奴性,趴在地上一個勁兒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