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戍堡之亂（一）
六月初一，晴朗多日的天空今晨一早突然陰沉下來，厚重的鉛云堆積在瀘河堡上空，覆蓋方圓數(shù)百里。
空氣中夾雜一股從西面大漠吹來的淡淡沙塵氣味，悶熱陰沉的天氣讓堡內(nèi)開市慶賀的熱情氣氛削減不少。
眾多軍屯百姓如往常一樣，在田間地頭和各大作坊勞作后，于中午之時三三倆倆結(jié)伴回到戍堡，下午歇息一會，在幾位里正的帶領(lǐng)下，大伙各自出力，在長街上擺放桌案，為一場盛大的流水酒席做準備。
這樣的慶祝方式最初是僧院為了招待香客而置辦的素食宴，后來傳到民間，多在黃淮之地和江南等地的地方富戶大族中流行，尋常的普通百姓人家也置辦不起這樣一場闊氣的流水宴。
對于遼東百姓來說，這樣集體慶賀的方式比較新穎，李元愷提出后便被諸人欣然接受，提前一日整座戍堡就開始有條不紊地準備著。
如今戍堡里的管事和消息靈通之人，對于各部族頭領(lǐng)和各大世家商隊的到來早已不抱希望，李元愷也早已囑咐過眾兄弟，這次開市就當作是為了慶賀戍堡建成而舉行的一場內(nèi)部酒宴。
開市儀典照常舉行，流水宴后晚間還有雜耍戲班和舞樂焰火等表演，戍堡百姓對此充滿期待。
僅有的外客，也就是一些遼東本地的小商販，和幾處胡人部族的行腳商人。
郡府官員中，除了太守崔浦一家和襄平縣令薛收親自到來，其他的大多只是遣人送來賀貼，再送上一份賀禮便算完事。
其中，又以通守李密的帖子最有意思，像是一封寫給李元愷的親筆信，洋洋灑灑一大通，辭藻華美文采斐然，不僅言辭懇切地問候了李元愷一番，更是將他無法親至道賀的原因?qū)懙萌肭槿肜恚脑~間歉意滿滿，并且還送上了一份價值不菲的禮單，出手十分闊綽。
最讓李元愷感到意外的是，李密允諾每月從瀘河堡采購三百斤的襄平海鹽，他會讓家族商隊專門負責此事。
李元愷拿著賀貼仔細研讀了好幾遍，琢磨了許久，始終沒有猜透李密究竟是幾個意思。
當初聯(lián)絡(luò)河北各大世族的時候，趙郡李氏自然也是重中之重，可惜李元愷親筆寫給李密的私信一直石沉大海沒有回音，沒想到臨近開市，趙郡李家的商隊沒有來，李密倒是送來了賀貼和禮物，還主動談及商貿(mào)。
雖然只是一批海鹽采購，但也算是為瀘河堡的商貿(mào)交易開了張，也算是個好彩頭，李密如此給面子，倒是讓李元愷覺得有些意外。
戍堡西門，葛通帶著一隊戍卒在此值守，他全身披甲懸刀，神情冷肅地注視著稀稀拉拉的軍屯百姓回城。
往來者大多是堡內(nèi)熟悉的面孔，葛通也知今日應(yīng)該不會再有什么外客到來，但是不久前下屬傳來的一個消息，還是引起了葛通的警覺。
很快，兩名身著軍袍挎刀的漢子匆匆趕到西門，湊近葛通耳邊低語道：“啟稟葛統(tǒng)領(lǐng)，近來兩三日，的確有一批外來的陌生男子進入戍堡，人數(shù)大概在二三十左右，他們?nèi)氡r登記的過所文牒籍貫各不相同，上報的營生五花八門，雜耍賣藝、商販走卒干啥的都有！”
葛通眉頭擰了起來，沉聲問道：“可能查到這些人現(xiàn)在在堡內(nèi)具體的落腳點？”
兩名風鈴衛(wèi)成員相視一眼，苦笑道：“外來的商客攏共也就三四百人左右，查肯定能查到，只是今日堡內(nèi)亂糟糟，大伙都在忙著準備宴席，恐怕一日之內(nèi)追查不完！”
葛通陰沉著臉，本來戍堡城門守卒對此事根本沒有在意，還是他身邊的一名風鈴斥候無意間談笑起，說是戍堡來了一些走江湖賣藝的漢子，這幾日在街上表演引得喝彩聲連連，這些江湖漢子一個個身手似乎都很不錯。
這件事提醒了葛通，瀘河堡內(nèi)沒有嚴格的兵器限制，除了軍中弓弩鎧甲嚴禁流出外，其他的尋常佩刀弓箭都不禁忌，畢竟堡內(nèi)還有不少獵戶前往醫(yī)巫閭山行獵，再說遼東百姓家中大多都有仿制橫刀，這也是為了時時防備胡族而養(yǎng)成的習慣。
只是自從戍堡建好后，生活在堡內(nèi)的軍屯百姓安心了不少，這里又駐扎三千戍卒，治安向來良好，沒出過什么大亂子，百姓出門上街一般都不佩戴兵器。
葛通擔心今日趁著瀘河堡歡慶開市，會有居心叵測之徒鬧事，又或是人群聚集發(fā)生意外，急忙令風鈴衛(wèi)斥候順著線索追查。
這一查果真還查出點名堂，除了一些正經(jīng)商販和江湖藝人，還有一批打著類似幌子進入戍堡的人員失去了行蹤！
按照入堡時的登記，這批人大多佩戴刀劍，有時一兩人，有時三五人一同入堡，看似彼此間沒有絲毫關(guān)系，但是葛通敏銳的嗅覺還是覺察到一絲不妥。
可惜這會才反應(yīng)過來，還是有些遲了。
瀘河堡雖然只有一萬多人口，但占地面積廣大，并且建筑分散，戍堡周邊的幾座大作坊和馬場墾田等地，都可以隨意進出。
這批讓葛通感到不安的陌生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如今隱入堡內(nèi)，一時半刻想要摸查清楚，光憑風鈴衛(wèi)現(xiàn)在的人手，難度很大。
兩名斥候低聲提醒道：“葛統(tǒng)領(lǐng)，若是現(xiàn)在調(diào)派戍堡兵力全面排查，恐怕會耽誤今日慶典，掃了大伙的興致......況且萬一沒有查出問題，怕是會惹得戍主不快，不如等今日過后，再向戍主稟告！”
葛通惡狠狠地瞪了兩人一眼，低喝道：“若是那批人果真有問題，趁亂鬧事怎么辦？到時候戍主知道咱們風鈴衛(wèi)提前得到線索卻不上報，戍主一怒之下，是扒老子的皮還是砍你們的頭？”
兩名斥候縮了縮脖子，訕笑道：“應(yīng)該不會這么湊巧吧......”
葛通冷哼道：“咱們風鈴衛(wèi)的準則，是但有風過，鈴必警之！不管外部任何風吹草動，我們都要第一時間獲悉查明！術(shù)里兀聯(lián)絡(luò)各部頭領(lǐng)失職，已經(jīng)被抽了十鞭子，老子可不想去謝玉堂那里丟臉！此事我自會去向戍主請示，你們?nèi)ジ嬖V下面的兔崽子，給老子打起精神，繼續(xù)挨家挨戶摸查，不可有絲毫松懈！”
兩名斥候身子一凜急忙拱手應(yīng)喏，告退離去。
葛通又在西門站了一會，才一臉陰冷地翻身上馬，朝堡內(nèi)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