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風(fēng)十里不如你Chapter5
往事如煙，一幕幕在她的腦海中浮現(xiàn)。
那一場火生生的把她的生命一剖為二，大火之后，昭陵王派人收了馬場，昔日的小馬場一路向北直擴(kuò)到北山腳下，朝南方向的方正大門上莫家馬場的牌子則被取而代之，高高的牌匾上四個醒目的鎏金大字：“皇家馬場”。
馬場歸入皇家，她是無論如何也回不去了，可她不服，她哪兒也不去，就要呆在這里。
她等，等新上任的訓(xùn)馬司司長歐少陽，在他上任的第一天莫顏就跪在了馬場門口：“歐司長，小女莫雪顏拜見，有事相求。”
風(fēng)塵仆仆的歐少陽看看她皺了皺眉頭：“你求我有何事？”
“小女莫雪顏，求入訓(xùn)馬司?！?p> “你一個小女子，怎能入我訓(xùn)馬司？！訓(xùn)馬司為皇家訓(xùn)馬之所，只收男奴，不收女婢！你難道不知嗎？”
“我知道，所以小女子才求歐大人通融，小女子愿入訓(xùn)馬司為奴，還請大人允準(zhǔn)！”
“自古以來男為奴女為婢，你好端端的一個女子來當(dāng)男奴，這是為何？”
“毆大人明察，這里以前是莫家馬場，月前遭逢大火，我父母亡命火海，人丁四散，小女不孝，在父母生前未盡半分孝道，這馬場是我父親一手搭建，一草一木，一棚一欄都是父親的心血，如今他們不在，我沒有別的奢求，只希望還能留在這里，求歐大人通融讓我進(jìn)訓(xùn)馬司?！?p> 話音未落，莫顏的頭便重重的磕在地上。
歐少陽打量著她瘦小的身形，深深凝眉，“馬場的事我是知曉的，朝廷也并非強(qiáng)行將馬場征來，撫恤金定是給了。小丫頭，你聽我一句勸，拿著錢去別處好好生活，就別留在這傷心地了?！?p> “大人，這里不止是傷心地，還是我長大的地方，馬房門口的那顆長衫樹是我小時候父親親手為我種下的，我身上的衣衫是母親一針一線為我縫的，我自小在這里長大，這里就是我的家。大人，小女子不敢有過多奢求，只求大人允我進(jìn)訓(xùn)馬司，我會馴馬，會喂草，所有的苦活累活我都愿意干，只求大人成全?！?p> 莫顏不停的叩頭，瘦小的臉上汗水淚水交織在一起。
歐少陽心里有一絲感動，他思忖片刻，道：“你看這樣可好，你一個女子進(jìn)訓(xùn)馬司有違規(guī)章，不過我們初來馬場，夫人正好缺一個貼身的婢女，你可愿意？”
莫顏含淚，緩緩搖了搖頭，
“那……我收你做義女，與我們一同入府，伴我一雙兒女成長，你可愿意？”
她咬了咬嘴唇，仍然搖頭。
“讓我再想想……”
“小女多謝大人抬愛！”莫顏堅定的打斷了他，“小女不敢高攀，只求入訓(xùn)馬司為奴，為大人做牛做馬，萬死不辭。求大人成全！”
歐少陽聞言面色一沉，“你一個女兒家一定要進(jìn)訓(xùn)馬司做甚？！我百般為你思慮，你既這樣不愿意那便算了?！?p> 他一氣之下拂袖而去。
她卻依然堅持，連連叩頭。
“——小女子不敢奢求，只求入訓(xùn)馬司為奴，求大人成全！”
歐夫人在馬車?yán)锟吹恼媲校能?，看她瘦小孤單的模樣更是心疼?p> 擦干濕潤的眼眶，她下車將她扶起，輕柔的擦去莫顏額頭的浮土：“孩子，你看著我，你當(dāng)真不愿意隨我們?nèi)敫畣?？?p> 她搖頭。
“做我的女兒也不行？”
她還是搖頭。
歐夫人輕嘆一口氣，帶著兩個孩子入了府門，子澈子怡跟在后面，頻頻回頭看她。
她失敗了，沒有被允許留在訓(xùn)馬司。從那以后，每天早上她都在歐府門口跪著，跪求歐司長通融。
歐少陽則對她不理不睬，每天都無視她的存在徑直去馴馬場。
歐府坐北朝南依著馬場東面而建，從歐府到馬場的路并不長，兩旁是筆直茂密的長杉樹。
時值盛夏，太陽越來越毒。
莫顏跪久了，額頭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正要抬手擦汗，就見歐子澈一個閃身從府里溜跑出來，來到莫顏身前，將手里的水壺遞過去，“今天熱，你喝口水吧。”
莫顏也不客氣，拿起水壺咕嘟咕嘟一股氣喝完，又拿手背胡亂擦了擦嘴將水壺遞回給他，這一氣呵成的動作看的歐子澈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那可是滿滿一壺水，平時他可是喝一天也喝不完的，而且家里的女眷們喝水都極溫柔，擦嘴巴也是拿帕子小心翼翼，有一次子怡拿手背擦嘴可是被母親訓(xùn)了半天呢。
再看眼前這瘦丫頭，她已經(jīng)跪了一上午，臉上滿是灰塵，胡亂擦拭之后嘴巴四周黑乎乎的，像是長了一圈小胡子，子澈看著好玩，蹲在她旁邊開心的笑。
莫顏看他黑亮的雙眼彎成了兩個月牙，有點不解的問:“你笑什么？”
他馬上羞紅了臉：“沒，沒笑什么，我明天還給你送水喝?！?p> 說完就轉(zhuǎn)身一溜煙兒的又跑了回去。
第二天，他又來了，屁股后面還跟著一個小姑娘，穿著一身淡藍(lán)色的長裙，兩個白白的小胖手捏著裙邊小心翼翼的踮著腳尖跟在他屁股后面。
莫顏喝完水，擦了擦嘴巴才注意到后面那個偷偷的捂著嘴笑的小胖丫。
她撇了歐子澈一眼，歐子澈的小臉兒立馬紅到了脖子根兒，他討厭妹妹這個小跟屁蟲，可不帶她來又怕她哭鬧到父親那兒去。他局促的拽了拽衣角，小聲說：“這是我妹妹子怡，她纏著我非要跟來?！?p> 歐子怡探出頭甜甜的笑著，胖乎乎的小臉兒粉嫩粉嫩的，似能掐出水來，她左右觀瞧，小心的從懷里掏出一個雞蛋，遞到莫顏手里：“姐姐，給你雞蛋。”
“子怡妹妹，謝謝啦!”
莫顏接過來，一轉(zhuǎn)臉順手就砸在了歐子澈的小腦袋上，啪！——
“哎呦，好疼！”
歐子澈被這突如其來的蛋襲嚇了一跳，捂著腦袋狠命的揉，子怡看著他狼狽的模樣笑的前仰后合，合不攏嘴。
他又羞又疼急慌慌的拉了子怡轉(zhuǎn)身就回，小姑娘俏皮的扭頭沖莫顏揮手，胖乎乎的臉，胖乎乎的手，胖乎乎的身子兩步并做一步的跟在子澈身后，真是可愛極了。
莫顏握著手里的雞蛋，溫?zé)岬臍庀⒃谥讣饴?，心里滿滿的都是感動。
歐府里，子怡一臉天真純粹的笑容，像個歡快的小燕子一般蹦蹦跳跳的跟在哥哥身后：“哥哥，哥哥，明天我還要跟你一起去看姐姐?！?p> 歐子澈忽然猛的轉(zhuǎn)身，一雙大眼一眨不眨的瞪著她：“你！明天不許再帶雞蛋！”
說完像個大人一般背過手去氣呼呼的走了，剩子怡在后面捂嘴偷笑：“好嘛，不帶就不帶嘛！”
接下來的幾天，兄妹倆都按時來給她送水，有時候子怡會帶糕點來，看她狼吞虎咽的喝水，看她擦嘴，看她瞪眼，三個孩子在一起美成了一副畫…···
歐少陽卻有些發(fā)愁，本以為小孩子脾氣犟，跪幾天不搭理她磨磨性子就過去了，沒想到她這一跪竟跪了快三月有余，每日早上去馬場她都跪在府門前。這對一個孩子來說實屬不易，子澈子怡兩個孩子和她走的近，也越發(fā)的喜歡她，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
晌午時分，歐子澈照例在馬場練習(xí)騎馬，作為訓(xùn)馬司長的兒子，馬術(shù)必須是要好的。
今天他已經(jīng)練了好久，一個人騎駕輕就熟，今日卻有些不同，他拗不過子怡，偷偷的把她帶到了馬場。
他先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騎了兩圈，遠(yuǎn)遠(yuǎn)的看歐少陽走了，便偷偷摸摸的來到馬房，低聲呼喊：
“子怡……子怡………”
“噓……來啦……來啦……”
子怡一大早就被藏在馬房里，一動也不敢動，等哥哥這一聲喚可是等好久了。她迫不及待的沖出馬房，來到哥哥面前，激動的蹦啊蹦：“快點快點，我也要上馬！”
子澈趕緊拿手指放在嘴邊：“噓！小點兒聲。我的好妹妹，你得先答應(yīng)我，騎一圈就下來啊。”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子怡早就等的不耐煩了。
子澈扶著他的胖妹妹上馬，小臉憋的通紅，
“子怡，你早上吃了多少飯啊？！怎么那么沉啊！”
子怡開心的哈哈笑，乖乖往前坐，給哥哥留個位子出來。
“我們可說好了啊，就跑一圈！”
“嗯嗯，快走吧…”
……
圍墻外，莫顏倚著墻邊，揉著她長跪淤腫的膝蓋。
忽然聽見馬場里面一片混亂，馬蹄聲、哭喊聲亂成一片，她急忙快步跑到圍墻墻角那兒，從下面的小洞里鉆了進(jìn)去，這個小洞是她曾經(jīng)的秘密通道。
進(jìn)了馬場定睛一看，
壞了，是馬兒驚了！
那匹馬發(fā)瘋般地狂奔，兩個人匍匐在馬背上，左右搖晃著，子澈手忙腳亂地?fù)浦擅摰捻\繩，眼看就要跌下馬來。
“拉住韁繩！”莫顏飛快的沖出來，急得大吼，“把馬穩(wěn)住，快拉韁繩……”
子澈也知道該快拉韁繩，奈何她撈來撈去，就是撈不著那繩子。他護(hù)著子怡，身子在馬背上激烈地顛簸，直顛得他頭暈眼花，早已辨不清東南西北。
“——低頭，抱住馬脖子！”
眼看兩個人堅持不住快要摔下馬來，莫顏緊緊跟上。
兩個孩子慌亂的俯身，緊緊抓住馬脖子，小身子在馬背上來回的搖擺。
莫顏一邊狂奔一邊吹起響亮的指哨，手里不斷揮舞著剛才匆忙抓的一把青草。
馬兒的速度慢慢的降下來，莫顏趕緊跟上抓住了韁繩。子澈子怡兩個人嚇的渾身都軟了，沒等馬兒停下來，眼前一黑小身子眼看就要往下載——
莫顏喘息著，著急的喊，“哎！小心！”
她已經(jīng)沒力氣了，仍然試圖想伸手去接，說時遲，那時快，這是身旁閃出一個高大的身影，一雙大手穩(wěn)穩(wěn)的將兩個人接在懷中。
子怡被嚇得不輕，緊閉著眼睛在父親懷里瑟瑟發(fā)抖，歐少陽喚人來把兩個人送回府里，回頭再看莫顏，她手里仍然緊緊抓著韁繩，正俯身滿頭大汗的急急喘氣。
方才，他急急跑來看的分明，幾個馬童跟在后面手足無措，是她拼了命的跑上去降服了受驚的馬兒，救了他一雙兒女。
望著她一臉堅毅的模樣，他心里忽然覺得舒暢極了，嘆了一口氣，他問道：
“小丫頭，今日你救了子澈子怡，我歐某感激不盡，你可有什么愿望？”
莫顏眼底閃過一絲光，立馬跪了下來，
“回大人，小女別無所求，只求大人準(zhǔn)許小女進(jìn)訓(xùn)馬司?！?p> 果然！這倔強(qiáng)的孩子！他笑了笑，接著問：
“你既然堅持要進(jìn)訓(xùn)馬司，我便考考你，關(guān)于訓(xùn)馬，你都有什么主意？”
“回大人，這馬分很多種，訓(xùn)馬之前要確認(rèn)馬的品種，知曉馬的品性，若是普通的馬兒………”
……
…………
那日之后，她改名莫顏，留在馬場做了一名小馬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