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信出帳時,便發(fā)現(xiàn)視線內的營帳間籠罩了一層薄薄的層霧,霧中盡是人馬走動的模糊影子,稍遠一些是隱隱約約的旌旗和轅門。
郭樸為郭信牽來馬,郭信便直接去找章承化等人交代今日的攻城事宜。因他的緣故,今日主攻西城的是左右兩廂奉國軍……他不知道這是好是壞,但起碼他不用再去干攻城的差事,只需擺弄砲機就好。
章承化已和幾個都將侯在帳中,見他過來,紛紛抱拳行禮:“郭指揮使?!?p> 王元茂看上去很是輕松:“多虧了郭指揮,咱大伙不用登城?!?p> 郭信擺擺手,隨意地說了幾句:“今日攻城,西城是咱奉國的兄弟們主攻,后面則是官家親自督軍,望諸位實心用命,勿要辜負上恩?!?p> 眾將一片應承之聲。
出帳后,章承化似乎是看出郭信的擔憂:“這霧稀得很,待日頭出來就散了?!?p> 郭信點點頭,吩咐章承化整頓后便帶人向昨晚已經布好的砲機位置而去。
攻城的時間定在辰時,漢軍寅時就已造飯用食。章承化說的不錯,頭漸漸升起,晨霧開始被陽光驅散,漸漸顯露出魏州城外一片人的海洋。
漢軍大陣人喊馬嘶,遠比郭信剛來時所見的那場攻城聲勢更大。
郭信已經帶人在陣前的砲機準備就緒,砲機在開戰(zhàn)前勉強只趕制了八架,完全不需要一個指揮的人來操作,不過還要考慮到軍中造砲的技術已經熟練,魏州附近又有許多茂林,因而有足夠的木料供韓訓那邊源源不斷地造砲。
對于自己指揮怎么從步軍變成了專門擺弄砲機的‘砲兵’,郭信倒沒覺得有什么不好,起碼不用往城頭上送死,若砲機效果不錯,說不定還能有所升賞。
沒過多時,韓訓也帶著親兵騎馬趕來。兩人寒暄了一陣,韓訓便默然抬頭,看向不遠外的魏州城,郭信心想:心里沒底的不只自己一人。
過了一陣,霧氣徹底被驅散殆盡,陽光溫煦而不刺眼,不會影響到西城外面東的漢軍人馬。
身后的大陣已經躁動起來,不時傳來各級將頭往來訓話的喊聲。
一旁的郭樸打了個噴嚏:“啥時辰了,怎么還不開始?”
郭樸的話剛說罷,身后的中軍終于敲響了第一聲戰(zhàn)鼓。
鼓聲平緩而堅定,震動著郭信的耳膜,他向左右顧了一眼,見眾人都已屏息凝神,一副準備就緒的樣子。
郭信下令:“裝彈!”
砲機身邊的軍漢們一同將梢頭的配重翹起,再把準備好的石彈搬上梢尾的皮兜中。
做完這一切,軍漢們便都抬頭望向郭信,郭信安坐在馬上,手緊緊握在刀柄上,只等身后中軍的攻城號令。
不知過了多久,三聲悠長的號角聲終于從中軍傳來——攻城開始了。
號令一起,人海一般的大陣也開始運動,步卒們排成稀疏的陣列,夾帶著各式攻城器具,先是慢慢涌向城墻,隨著中軍鼓聲漸漸加快,士卒的步伐們也漸開始變得急促,直到進入城頭弓弩的射程之內,前進便成了奔跑。
砲機陣地已經由陣前便為了陣后,城頭的守軍與漢軍后陣的弓陣開始互相還射,等到攻城的步卒離城墻只剩下一箭之地,郭信也終于深吸一口氣,高喊:“斬索!”
如臂粗的勾繩被利刃斬斷,數(shù)臺砲機的梢木同時摩擦,發(fā)出叫人牙酸的聲響,而隨后便是石彈被一同拋射而出,直向遠處的魏州城而去。
第一輪只能作為試射,沒有一個石彈砸中城墻或射入城中。不過從郭信觀察來看,改為配重后的砲機軌跡都還算平穩(wěn),只要掌握熟練之后,準頭應該不會偏離太差。
幾座砲機很快調整了位置,重新裝彈系索,待郭信一聲令下,數(shù)塊重頭又如流星一般向發(fā)去,這下終于有數(shù)枚飛躍了城墻射入城內,更有一塊直接擊中了甕城城墻,只是隔著太遠并不能看清效果如何。
不過這依舊不妨礙大伙歡欣鼓舞,旁邊的韓訓也舒展了面孔。
這時前方攻城的步卒也已逼近城墻,正試圖用濠橋、沙車等物填補城外的護城河。
城池內外喊聲震天,先前攻城的慘狀仿佛又將再次重演。郭信仍在不斷下令拋射,石彈已經發(fā)揮了作用,摧毀了甕城的一座角樓和數(shù)段圍樓,但對磚石堆砌而成的魏州城似乎仍是無可奈何。
戰(zhàn)前準備的石彈開始漸漸少去,操作砲機的軍漢更是已經換了幾撥,待到午時,中軍無可奈何地鳴金,前方攻城的步卒也退散回本陣,只在城外留下廣闊一片烽火狼藉的戰(zhàn)場。
巳時前是大軍短暫修整用食的時間,郭信默默地用過午時,雖然砲機不算沒完全沒用,但還是比不上他預想中的效果。在他的預想中,連續(xù)不斷的石彈重擊,不說摧枯拉朽,起碼也夠掩護己方登上城頭……但經過一上午的混戰(zhàn),漢軍就連城頭也沒登上一處。
身旁的韓訓似乎也有些泄氣,一邊吃食一邊咒罵道:“砲機效果有限,關鍵還是造的太少,今日之后我稟報官家,造他數(shù)十百架,日夜拋射不停,不信還拿不下這破城?!?p> 郭信聞言若有所思,上午看來石彈對城墻的損傷有限,但數(shù)十斤的重石,總能起到一定效果,以數(shù)量來累計質量倒未必不可……只是這樣如若可行,倒也未必需要多造砲車來實現(xiàn)。
他試著對韓訓闡明自己所想:“不知若數(shù)臺砲機同時擊城墻于一點,是否有望破城?”
韓訓手中的碗一頓,粥水順著胡子滴下去,卻毫不在意地抓了一把胡子:“郭指揮說的法子興許有用?!?p> 午時光景轉瞬即逝,中軍很快就傳令準備下午的攻勢。上午負責攻城的是郭信所在的奉國左廂,人馬嘈雜場面太亂,郭信也沒看見解暉和王進的身影,不過看上午的樣子,恐怕左廂折損的士卒不在少數(shù)。
這回輪到了奉國右?guī)撠熤鞴ィ艑τ規(guī)贾笓]使王殷有所聽聞,不過卻并非因其勇猛善戰(zhàn),而是其素來以孝聞名。
很快,中軍的鼓點再次大作,砲機的石彈已經不多,郭信也指揮著軍漢不斷校正砲機角度,對準甕城右面中段的位置一同齊射。
城下激烈的場面仿佛沒有停止的時刻,砲機備用的石彈已經不多,正當郭信已經對砲機能夠發(fā)揮更大作用已經不抱希望時,軍漢們突然喊道:“崩了!”
他連忙抬眼望去,果然看見被砲機連射不停的墻段,在城頭位置已經崩裂了一小塊缺口!
身邊的軍漢們爆發(fā)出歡呼,郭信也充滿期待地等著。缺口在石彈的接連重擊之下,已經逐漸崩裂為明顯的豁口,且出現(xiàn)一條從上至下的裂口。
不知過了多久,令人激動的時刻終于來臨,伴隨著一聲巨大的轟響,裂口驟然張開,城墻轟然倒塌,滾滾煙塵騰躍而升。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于一處,等到煙塵落地,顯示出城墻的缺口,郭信遠遠望去,就像是一排整齊的牙齒突然缺了一顆。整個戰(zhàn)場似乎陷入了某種詭異的寂靜,接著整個戰(zhàn)場上的漢軍都歡呼起來。
很快,無數(shù)漢軍都向那處缺口涌動,郭信甚至看到奉國右?guī)拇笃煲矎纳磉叺拇箨囍兄北既笨诙ァ?p> 一旁的韓訓激動得不能自已,含糊地念叨著:“大局已定…大局已定…”
郭信轉頭,不遠處那原本堆成小山的石彈,現(xiàn)在已經只剩下了數(shù)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