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臉色的溫度還沒退下去,陸離憤然離去的背影倒讓弦月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嘟囔道:“我又做錯什么,惹他生氣了?”
雖不知陸離為何生氣,但弦月還是因為陸離的細致而莫名的有些心動,輕輕褪去陸離的外衣整整齊齊地貼好擺在床邊,再三下五除二脫去自身的衣服,輕輕踏進裝滿熱水的木桶中,溫?zé)岬乃鬟B皙白的皮膚,好不舒暢。
出浴后的弦月望著床邊陸離準備的衣服犯了難,這衣服雖華美但極其繁瑣,像弦月這種自幼呆在雪海谷未曾見過世面的鄉(xiāng)下姑娘,是斷不會穿的。弦月極其不好意思地裹上陸離的外袍,敲敲與陸離房間隔得那堵墻,略微壓低聲音喚道:“陸離。”
弦月見墻那邊并未有所回應(yīng),便加大力道地敲敲墻,略高些嗓音地喚道:“陸離,你在嗎?”
其實守在弦月房門外的耳力極佳的陸離早就將房內(nèi)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只是還在氣頭上的陸離并不想搭理弦月,陸離也不甚明白自己到底在氣些什么,命是她自己的,自己替她憂心個什么勁兒,最后陸離將自己情緒的起伏歸為一個將死之人看不得活得好好的人糟踐自己。
弦月幾番折騰,就是得不到陸離的回應(yīng),便暗暗猜想陸離應(yīng)該是不在房間,又郁悶地回到床邊,用指尖挑起粉粉嫩嫩薄紗質(zhì)地的衣衫左看右看沒研究出一個所以然來。
弦月把能穿得的衣服都往身上套,然后摸摸索索挪到門邊,躡手躡腳地打開一點門縫,想看看是否能遇見一個姑娘請她進來幫自己整理一下衣服。
弦月沒曾想一開門就看見一個昂藏七尺的背影,竟然是陸離。
陸離聽見身后門開的聲音,頗為傲嬌地瞥了一眼身后的身影,不看還好,這一看,見弦月這身不倫不類,松松垮垮的打扮便更為頭疼,一掌把弦月才探出門縫東張西望的小腦袋給推了回去,連忙自己也快步進入房間,順帶關(guān)上了房門。
陸離看著弦月香肩半露,還全然一副不自知的模樣,愈發(fā)生氣道:“你可知凡間女子最重名聲二字,你這樣衣冠不整的出門,被野男人看見騙了去,你就只有忍氣吞聲嫁了他去。”
弦月自知自己做得不對,可也委屈得緊,嘟嘟囔囔道:“我不是有你嗎?我出門前也是想先尋你幫忙的。”
聽見弦月的話,陸離是一口氣堵在胸口既上不去也下不來,生生噎得自己難受,不由苦笑,也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有個姑娘這么死心塌地跟著自己相信自己的能力,還是該難受失了身份失了靈力的自己連護一個小姑娘周全都做不好。
許久后陸離又恢復(fù)一如既往的好脾氣,柔聲道:“我去尋個姑娘幫你,自己好好在房間坐著?!?p> 陸離出門時一揮衣袖準備設(shè)一個結(jié)界以防有些不懷好意地登徒子有歪心思,卻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忘記已經(jīng)身中落泉不隨心而靈力盡失的事,無奈地收回自己的手臂背在身后,想著盡量快去快回吧。
不一會兒,陸離就帶著一個模樣水靈的姑娘回來了,照舊守在門口。
那模樣水靈的姑娘名喚小染,是掌柜之女,雖不算名門閨秀,卻也算得千金小姐,本不該來做這種服侍的活兒,卻也不知陸離使了什么法子將人騙了來。
小染顯然不似弦月這種鄉(xiāng)下丫頭,她明顯是從小被細心教導(dǎo)的,瞧見弦月這不倫不類地打扮竟也沒有嘲笑,倒是輕聲寬慰道:“這衣服當(dāng)真是極其繁瑣,我第一次穿時也足足倒騰半個時辰呢?!?p> 弦月雖自幼少與人交涉,可讀書百遍其義自見,說客套話的本事不必別人差:“自小隨意慣了,如今想費神打扮一番,倒還得麻煩姑娘,當(dāng)真是令人發(fā)笑?!?p> 小染愿意隨陸離過來幫忙,倒不是因為陸離有三尺不爛之舌勸動唯利是圖的掌柜,讓掌柜將他從小視若珍寶的掌上明珠,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女小染喊出來幫忙,而是小染聽見父親說店里來了位貴氣逼人,相貌非凡的客官,一聽說這樣的客官竟需女子幫忙,小染立刻主動請纓。
古溪云夢澤這樣怪異的地方,尋常人斷不會來此,倒是常常有名家修士來此尋那傳說中的鮫人,來此便少不了得住店,客棧掌柜便是想著近水樓臺先得月打著讓自己女兒嫁于名家修士的如意算盤。于是貪財吝嗇的掌柜才愿意費勁錢財與心力去栽培長相尚佳的女兒,小染果真不負所望,生得愈發(fā)端莊,行為舉止間竟都是大家風(fēng)范。
可這樣的小染倒愈發(fā)傲倨起來,尋常人皆入不了她的眼,過去三年間,不乏有名家修士前來提親,可無一例外自命不凡的小染全給婉拒了。這些所謂的名家修士,在小染看來不過爾爾。
不過今日小染得見陸離,倒有一見傾心之感,覺得此種舉止風(fēng)雅的翩翩公子才是自己苦覓已久的良人,只可惜小染見這位公子與一位有閉月羞花之容的女子舉止親昵。
不過剛剛小染又見弦月穿得不倫不類,雖不露聲色,心里卻暗暗嘲諷弦月是個蠢物,俗不可耐。后聽弦月一番話語得體還盡展瀟灑恣意之情,便又覺得弦月是個對手。
小染面帶三分笑意,溫聲細語道:“小染若有姑娘秀雅絕俗之容,定也是不打扮的,姑娘與公子當(dāng)真是郎才女貌,天下無雙呢?!?p> 弦月聽這話倒笑得愈發(fā)燦爛說:“被小染姑娘你這般楚楚動人的美人夸贊,弦月著實覺得受之有愧,況且郎才女貌這詞用來形容我與家兄,倒不是十分妥當(dāng)呢。”
弦月若一開始還不知這小染葫蘆里賣得什么藥,現(xiàn)在算是猜到個兩三分,這姑娘十之八九是對陸離有意,倒自己這兒套話來了。
一聽弦月的話,剛剛還與弦月較著勁的小染倒瞬間帶上幾分真誠的笑容,不再是原來那一成不變的假笑。
小染一邊替弦月整理衣服,一邊故作漫不經(jīng)心地問:“瞧著月姑娘與公子都這般儀表不凡,定是名門之后?!?p> 弦月也是玩性大發(fā),故意拿話本里的說辭誆小染:“我家不過父親勉強在朝里供了個官,有十來間鋪子和幾間糧莊勉強供養(yǎng)一大家子,實在算不上名門之后?!?p> 小染一聽在心里一合計,便覺得了不得了,想著這么多產(chǎn)業(yè),自己若真能嫁過去定是衣食無憂的少奶奶。于是對弦月的態(tài)度便又好上幾分,連忙追問道:“像公子這樣的家世,這樣的樣貌早有妻室了吧?!?p> 弦月一聽小染的話心里頓時笑開了花,心想: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就算有心眼,也就那么屁大點,這才聊幾句便急躁成這樣。
弦月幾乎不可見的勾勾嘴角,一把拉住小染悄聲說:“尚未,我兄長那人剛正死板得很,常常把‘男兒自當(dāng)先立業(yè)再成家’的話掛在嘴邊,心悅他的姑娘可都能從金陵排到姑蘇了,愣是一個也沒搭理?!?p> 小染自知剛剛話問得露骨了些,臉早就紅成一片,羞羞答答地說:“公子這樣乃是極好的,男兒自以家國事業(yè)為重的?!?p> 弦月樂不可支地輕輕握住小染的手:“沒說他這樣不好,我也覺得有如此兄長乃天下大幸,可他天天在外斬妖除魔捍衛(wèi)正道,把家里長輩都擔(dān)心壞了,你瞧,他現(xiàn)在又不知從哪兒聽來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這古溪云夢澤有妖人作祟,本又打算獨自前來,實在是令人放心不下?!?p> 小染這次沒有搭話,若有所思地盯著弦月看,弦月也沒有露怯,自顧自地說起來:“老實說,我本來來到云夢澤覺得湖光山色美不勝收,可誰知與家兄坐船時,竟無緣無故摔入水中,又聽老船夫說那湖里有不干凈的東西,可是把我嚇唬壞了,和兄長商量好,過些時日便回去了?!?p> 小染一聽便有些急了,想著好不容易來了個良人,還沒見上幾面便要離去,隱隱有些不甘想要挽留一下,便輕笑道:“是月妹妹多心了,我在此生活十?dāng)?shù)年,也并沒遇上所謂妖人?!?p> 弦月覺得自己要套的話近在眼前,故作泫然欲泣的模樣,抽泣道:“染姐姐,不知今日情況真是萬分兇險,若不是哥哥,我便……我便……”
旋即竟真的抽抽搭搭地嗚咽起來,小染見弦月這般模樣也不疑有他,悄聲道:“那湖當(dāng)真無事,只要每月初一與十五不去湖邊便可?!?p> 弦月抬起那張已滿是淚痕的小臉,故作天真地問:“染姐姐,當(dāng)真?”
小染連忙頷首,真切說道:“犯不著拿這個唬你,只要每月避開這兩日,姐姐保你安然無恙?!?p> 弦月急忙抱住小染,輕聲道:“在此,除了哥哥,我便只信姐姐一人,姐姐可要多來陪陪弦月。”
小染見弦月如此喜歡自己,想著可借著弦月多與陸離公子接觸接觸不由心情大好,便應(yīng)聲道:“這是自然,小染一定日日來陪伴妹妹?!?p> 聽此言一出,伏在小染肩頭的弦月微微勾了勾嘴角,甜聲道:“當(dāng)真是我的好姐姐。”
在門外,聽到全部過程的陸離不禁無奈地笑了,心想:這小丫頭騙起人來還真是一套一套的,以后自己還得留心點這狡猾的小騙子。
那笑容里,帶著連陸離自己都未察覺到的寵溺,大概陸離也沒想到素來戒心極重的自己,會對這個相識不過一月的姑娘卸了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