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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座送鉤春酒暖

第六十六章:沱江遇誰?

隔座送鉤春酒暖 舟小鳳 3103 2019-08-19 19:33:45

  近日雨落連天,沈慶文本想趁著雨勢減弱,直接趕向南宣城,陳煢卻死活不愿他冒雨趕路,王昭君也想再過幾天逍遙日子,免得回南宣城打雜,二人力勸之下,沈慶文只得暫宿在棧房。

  昨日,射洪鎮(zhèn)大小官僚紛紛前往知府衙門做客,王昭君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們從何處打聽到了沈慶文的消息,這書生行事做風(fēng)如此低調(diào),為何仍會(huì)被老狐貍揪住蹤跡?

  沈慶文知曉官員們在府衙有眼線,更曉得在蜀州當(dāng)官,秦家的樹皮他們是能蹭就得蹭,昨日的棧房人滿為患,趕來送帖送畫的仆役殷勤著嘞,此乃雅賄,更是臭賄。世人眼中的大家之作,流落在這幫人手里,竟成了貪污受賄的遮羞布,這令沈慶文很是惡心,更反胃的是,今早他睡醒后望向窗外,發(fā)現(xiàn)過廊處早已站著數(shù)位從別鎮(zhèn)趕來的官員,忍無可忍的沈慶文厲聲向窗外呵斥:“吸人血的廢物!”眾人敢怒不敢言,笑呵說沈大人言重了,待雨停后,再腆著臉離開過廊。

  知府衙門不宜久留,沈慶文吩咐胥吏跟梁衡和崔寧打聲招呼,然后收拾行囊,帶著王昭君與陳煢離開棧房。

  大門前,三人正巧被聞事趕來解圍的崔寧撞見,崔寧收起紙傘,埋怨沈慶文不辭而別,非要親自送他出鎮(zhèn)。

  “崔叔,您再送就該出城門了,先回去吧?!鄙驊c文招招手,一身輕松。

  崔寧今日并未穿官服,他望向馬背上的蒼白袍女子,猶豫道:“這馬你總得收下吧?一匹馬載三人,尤其是兩位大姑娘,委實(shí)不方便。”

  “沒什么不方便的啊?!标悷赝R車中的王昭君,王昭君不置可否。

  沈慶文牽著馬,手里握著崔寧昨夜送來的線書,此書乃是遂寧城的脈絡(luò)簡紹,各大官家,富家,名門,望族,分別吃了幾成民脂民膏,做了哪些冤假錯(cuò)案,洗了多少金銀細(xì)軟,賄了什么雅帖名畫,荒唐者,一窩又一窩,不齒事,一件更一件。

  “我若是受了此馬,崔叔該如何是好?”

  崔寧揮揮手,得意道:“我腳力還算不錯(cuò),天黑前保管回府。”

  “嗯?!鄙驊c文應(yīng)答道。

  ……

  青州江界,青袍白馬站江左,一位老爺子立于商船甲板,向岸邊青袍吆喝:“你信上怎的不寫為何回來了?”

  “蔣公琰讓我回青州,以制衡揚(yáng)州?!鼻嗯蹮o奈道。

  “那個(gè)陸堅(jiān)不正在接手熟州么?線報(bào)上說熟州可還有六位一同前往的進(jìn)士嘞,蔣家那小子仍不放心?”

  燕青搖搖頭:“陸堅(jiān)一行人想掌控熟州,還需準(zhǔn)備一盤政局,而揚(yáng)州的楚辭此刻入京,已然時(shí)不待我?!?p>  “說實(shí)話,他們從書本上學(xué)到的東西,大多還未親身經(jīng)歷,這才做了三年京官,便被趕到熟州親身實(shí)踐……”

  老爺子打斷道:“哦,熟州在揚(yáng)州下游,青州在揚(yáng)州上游,甕中捉鱉,這怕不是李昭淵的旨意吧?”

  燕青仍是搖搖頭:“李昭淵乃局中之帥,并非下棋之人,這盤局蜀青走的第一步,蔣公琰走了第二步?!?p>  “那依你看,如今的觀棋者與下棋人,哪些是黑馬,哪個(gè)是宿敵?”老頭汗顏反問。

  “千里之行,才走兩步,誰也說不清誰是強(qiáng)者,誰又不是?!毖嗲鄬遵R牽到岸堤。

  燕家老爺子從甲板跳到岸堤,身姿矯健,他大手拍拍這位小孫子的肩膀,和藹道:“至少揚(yáng)州不是,誰讓揚(yáng)州這些年做事大手大腳嘞?東煮海水造鹽,西挖銅山鑄鐵,嘖,當(dāng)真想富可敵國?十二年前陳、溫、曹、公孫四家的代價(jià)還不夠慘痛?咱們別學(xué)他們,謀反總該悠著點(diǎn)?!?p>  青袍眉頭一蹙,船上半百位漢子肅然起敬,燕青提防道:“爺爺!青州并非密不透風(fēng)。”

  老爺子仰頭大笑:“孫兒出一趟州,長見識(shí)嘍!”

  “回家前我得先去趟藏書樓,派人把陽公十三忌交給蔣公琰?!毖嗲嗖桓夜ЬS這見識(shí)一詞,忽的嘆一口長氣。

  “哦?蔣小子也信這些東西?”老爺子一臉詫異,燕青托腮道:“他說自己收書不算私用。”

  老爺子摸不著頭腦,嘖嘖道:“也是,他本來就愛裝神弄鬼,哪需要照著書嘛?!?p>  ……

  崔寧與沈慶文道別后,并未轉(zhuǎn)身走向府邸,而是趕往北門涪城。

  日落西山,百姓們各回各家,大街上,崔寧好不容易尋見驛夫,此人卻非得收二兩銀子才肯出城。

  他自問也算是兩袖清風(fēng),從官祿里拿出二兩銀子雖不難,卻誠實(shí)心疼。

  崔寧皺眉瞪著車夫:“二兩銀子都?jí)蛸I小半匹馬了,這位兄弟,咱做生意可得厚道啊?!?p>  “那這樣吧,你往前面那條街向東走兩里,能看到一家鏢局,進(jìn)去后直接說去哪兒,蜀州之內(nèi),一兩銀子管夠。”驛夫不曾下馬,而是居高臨下。

  崔寧今日陪著沈慶文走了十五里路,委實(shí)有些乏了,他腳力其實(shí)不佳,常犯老寒腿。

  驛夫不悅道:“實(shí)話跟你講明白,我的妻兒正在家中等我,若是將你送到涪城驛館,今夜咱肯定是進(jìn)不了城的,所以這趟得收你二兩銀子,咱不整那強(qiáng)買強(qiáng)賣的勾當(dāng),你若是嫌兩里路太遠(yuǎn),可以坐上來,小爺順路載你一程,不收銀錢?!?p>  崔寧恍然大悟,捶手道:“這好辦,我家中堂哥就在巡夜?fàn)I當(dāng)差,此事只需一聲便可?!彼⒁曋A夫,眼神誠懇。

  “哦,五十錢?!斌A夫這樣說道。

  ……

  沈慶文一行人穿過百果鎮(zhèn),抵達(dá)沱江岸邊。

  江上倒映斑駁,陳煢望向不遠(yuǎn)處的柳樹根,那里獨(dú)坐著蓑衣人。

  岸邊疏影橫斜,江水碧青,沈慶文轉(zhuǎn)身朝王昭君和陳煢打趣:“過了沱江就到南宣城了,你們二人難道沒有絲毫返鄉(xiāng)之情么?”

  花青衣裳美人回以顏笑:“沈大人是座上客,我們是監(jiān)下囚,豈能同情而語?”

  沈慶文將線書丟給陳煢,呆愣道:“恐怕只有你在這么想吧?”

  王昭君哭笑道:“這是秦止戈親口說的?!?p>  “秦止戈的話,除了殺伐之道,其余的當(dāng)耳邊風(fēng)就行,他還說自己喜歡蔣公琰呢,不也沒趕我走嘛?!鄙驊c文理所當(dāng)然道。

  陳煢握住線書,指了指蓑衣人。

  王昭君望向那人,沈慶文有些訝異,朝蓑衣人招招手:“回來了?”

  蓑衣人揮手?jǐn)鄻?,年輪作盤:“來下棋,輸了,送你個(gè)凄慘的死法,贏了,給你個(gè)壯哉的死法?!?p>  “橫豎都是死?你不是個(gè)講究人!”沈慶文笑罵道。

  陳煢看不清此人臉龐,斷樹時(shí),更感受不到此人氣息,她如臨大敵,咬牙道:“別過去?!?p>  沈慶文處若不驚,囑咐陳煢先帶王昭君渡江,自己則健步赴約。

  陳煢冷眼以待,欲要跟著沈慶文走向蓑衣人,卻再也邁不出腿。

  沈慶文盤腿而坐,隔著樹根與蓑衣人對弈。

  他仍看不清此人臉龐,只感到此人年輕。

  沈慶文紅走中炮,年輕人馬二進(jìn)三,十?dāng)?shù)回合而已,年輕人欲要以“雙車錯(cuò)”控制沈慶文的九宮,卻被其先行掛角馬,絕殺。

  縱觀棋盤,紅方左棋全過黑方河界,紅方右方卻半子未動(dòng)。

  年輕人苦笑道:“再來一局,這局我用紅棋?!?p>  十棋以內(nèi),年輕人敗于重炮。

  沈慶文捂嘴道:“棋藝真差?!?p>  年輕人一臉無奈:“你想笑就笑?!?p>  沈慶文捧腹大笑,忽的瞧見年輕人懷里鼓起一本書,他順手奪來,翻閱首頁,驚訝道:“平仄互壓,臨尾一欠?”

  “嗯,有點(diǎn)講究?!?p>  年輕人抄手得意:“想斗詩?”

  “算了吧,你個(gè)爛筆桿子?!鄙驊c文并未抬頭,而是繼續(xù)翻閱那本書,年輕人追問道:“想知道爛筆桿子為何要讓你入贅秦家嗎?”

  “大概是……不勞而獲?”沈慶文將書塞入年輕人懷里,起身舒展身子,向岸邊陳煢走去。

  年輕人坐在地上,抬頭望著沈慶文的背影,苦笑道:“當(dāng)然是想讓你變強(qiáng)大?。 ?p>  沈慶文回頭看著年輕人,搖頭反駁:“秦止戈用戰(zhàn)功證明了自己的強(qiáng)大,那是秦家的強(qiáng)大,我的強(qiáng)大需要用自己的實(shí)力證明。”

  年輕人輕嘶一口,再一揮手,桌上多了兩壺郎酒,沈慶文并未坐回去,振振有詞道:“八百年前,漢國曾在這片土地上立國,三百年前,有漢廢帝劉賀張揚(yáng)跋扈,你會(huì)羨慕他錦衣玉食,妻妾成群,但心底可曾看得起他?”

  年輕人正襟危坐,點(diǎn)頭道:“不曾,此人終究是茶余飯后的笑柄,十九歲登基,荒淫無度,不保社稷,二十七天廢帝,千古奇臭。”

  沈慶文娓娓敘述:“當(dāng)今仍是如此,李昭淵也好,問鼎九家也罷,生平若無大作為,死后便會(huì)被世人詬病。”

  “例如先皇李莫愁,皇權(quán)蔭庇下的巨嬰,皇上李昭淵,胡作非為的孩童。”

  “他們?nèi)羰亲霾怀霰惹叭烁蟮呢S功偉績,這種偏見便會(huì)伴隨他們一生,直到挫骨揚(yáng)灰也擺脫不了,這可是很落寞的?!?p>  “其實(shí)這些人即使做出了非同尋常的事,也未必會(huì)得到認(rèn)可,因?yàn)樗麄儽旧砭秃懿毮??!蹦贻p人插話道。

  “你再想想蜀青,他雖有錯(cuò)行之棋,雖有敗落之勢,你可曾輕視過他?”沈慶文轉(zhuǎn)身反問。

  年輕人篤定道:“沒有沒有,蜀青乃官場大丈夫,雖有錯(cuò)棋,卻未曾有私心,很是難得?!?p>  “懂了懂了,道理好大!”年輕人猛然點(diǎn)頭,唏噓不已。

  “道理夠大才好做圣賢嘛?!鄙驊c文指尖劃過鼻頭,同樣唏噓不已。

  黛藍(lán)袍書生轉(zhuǎn)身要走,年輕人招招手,為難道:“我祝你萬事如意?!?p>  沈慶文回頭輕笑:“那我祝你心想事成?!?p>  陳煢猛然瞪眼,發(fā)現(xiàn)年輕人已然不存,待沈慶文走近后,她跑上去連忙問道:“那人到底是哪位高人?”

  “一個(gè)寫爛書的,一輩子或許掙不了什么錢,也或許活不到一輩子?!鄙驊c文搖頭道。

  王昭君憂心忡忡:“他來無影去無蹤的,當(dāng)真不是敵人?”

  “他何說要?dú)⒛???p>  陳煢一把拽住沈慶文衣襟,滿臉疑惑:“你們剛剛在聊些什么啊,很投緣嘛!”

  “莫非是老相識(shí)?”王昭君追問道。

  ……沈慶文啞然之際,望向江面。

  “船來了?!彼赶蚪蠞O夫,鄭重其事。

  陳煢將方才之事告知漁夫,尋問江邊是否有此等妖物作祟,漁夫還未聽完,便抱住腦袋,怯懦顫抖:“我聽說漢廢帝初立之日,有三尺高白犬,無頭,卻戴蓑帽游蕩市井,莫非三百年來,此犬竟已修成人形?”

  沈慶文噗嗤一笑,不禁望向沱江對岸,忽然神情一震,江邊有人,一高一矮,一紅一紫,佇立岸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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