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此地好水好山看不足,但二龍廟始終是不宜居住的,三人趁著今日萬里無云,動身趕往遂寧,陳煢陪著沈慶文牽馬步行,只因這書生說想活動筋骨。
馬車穿過樹林,眼下即是一片童梁地,蟲鳴鳥啼熱鬧不已,她注視著容光煥發(fā)的沈慶文,書生已從病秧子再度回到沈才子,生氣上柳葉眉頭,發(fā)束系腦后,子雅矜重。
距遂寧還差三里路,馬兒這段時日也休息足了,棗紅色的鬃毛,松軟的毛發(fā),蕩漾的馬尾,無處不顯自身神采昂揚。車廂中,王昭君悄悄拂開車窗,飽受空曠之景,心頭豁然開朗。
沈慶文眼見廣闊的童梁地,伸個懶腰施展胸懷,舒坦道:“前日還以為自己要死了呢?!?p> 蒼白袍女子冷呵一聲,雙手抱胸,目光環(huán)顧四周,托腮打量道:“臨安的延地青比此處草葉要纖細很多?!彼s往蜀州后,便直赴南宣城,那時急著殺秦止戈,還未有心見此景。
沈慶文仰望藍天,輕聲道:“臨安的結(jié)縷草可生于貧薄,耐于病蟲,忍于踐踏,我們這邊的狼尾草就不行,桿莖張揚,一折就斷。”結(jié)縷草通名延地青,童梁通名狼尾草。
陳煢打了個哈切,這兩天沒日沒夜的照顧眼前人,習武之人也委實有些乏意。
“像不像你我二人呢?”黛藍袍書生回過頭,盯著陳煢,接著說道:
“老天爺是個孩童,隨意把不同的人交織在一起,自顧自的讓我們知道一些連他自己都不懂的道理,那個傻子根本不知道自己險些錯過什么?!?p> 陳煢目光黯然,面朝沈慶文,欲哭無淚輕聲道:“是啊,那個傻子根本不知道自己險些錯過什么?!?p> 一抹薄唇撲來,抱住那殘存的赤紅胭脂,舌尖驚舌唇,拂過齒痕,猶如清風拂過二人發(fā)梢。
幾息后,沈慶文將手從陳煢的肩膀上放下,掂起她的下巴,打趣道:“我錯過的,是這個嗎?”
蒼白袍美人這回真的欲哭無淚,紅顏醉紅靨,羞惱道:“你不要臉!”
暖風熏得游人醉,陳煢始終跟在馬車后方十余步,不肯上車,沈慶文停下腳步,回頭氣笑道:“不知情的人看見還以為我在排擠你呢!”
蒼白袍女子臉頰緋紅,氣惱道:“登徒子!”
沈慶文搖搖頭,無可奈何,馬車行過小橋后,不遠處便是遂寧的青獅城門。
兩位總角之年的稚童言笑晏晏,玩鬧而過,陳煢不自覺地靠近書生,怦然心動。
忽然行過一位背著蛇的老人,眼見此蛇斑紋色相,沈慶文不禁驚愕道:“老人家,你這是什么蛇???”
老人頭上系白巾,長著一張枯瘦的臉,理所當然道:“毒蛇唄!我爺爺和爹都是被這紋路的蛇給毒死的?!?p> 陳煢不為所動,王昭君察覺到馬車駐足,拂開身旁車窗。
沈慶文稍稍退后一步,謹慎道:“如此危險,您逮它干嘛?”
老人逮住蛇七寸,揚了揚手,淡然道:“這蛇能當藥,官府說一年抓兩條就能免稅?!?p> 沈慶文一臉錯愕,茫然道:“要不算了吧,我去幫您跟官府說一聲?!?p> 老人瞪住這書生,逮住蛇就朝沈慶文靠近,陳煢一手將老人推開,那老人怒發(fā)沖冠大罵道:“去你娘的!”
頭戴白巾的老人在地上吐了口唾沫,伴著瘦弱的背影步入城中,書生眼見此景,心頭有些不安:“孰知賦斂之毒勝于蛇,更遠盛于蛇?”
陳煢一番冷眼,書生卻并未在意,悄悄將此事記在心頭,低沉道:“我要跟遂寧知府知會一聲?!?p> 花青衣裳美人緩緩下車,小繡鞋踏在地上,好聲提醒道:“沈大人可曾聽過一個故事?“
“嗯?”
“某座山頭的老虎從來沒見過驢子,首次見到驢子,被它嚇唬住了,后來時間長了,發(fā)現(xiàn)那驢子除了叫兩嗓子,蹬蹬腿,也沒啥本事,于是就把它吃了?!?p> 沈慶文回見王昭君,輕笑道:“黔驢技窮,我懂這個道理。”然后薄唇又吐出一句:
“可我如今是過江龍啊。”
王昭君一臉無可奈何,攤攤手,陳煢戳戳沈慶文的肩膀,囑咐道:“我們先找個客棧住下吧?!?p> 沈慶文點點頭,然后轉(zhuǎn)身,貼近陳煢耳根,細語道:“對了,昭君姑娘剛才該不會看見什么了吧?”
陳煢一臉錯愕,目光悄悄瞥了眼無辜的王昭君,忽然臉色慍紅:“你在調(diào)戲我?”
沈慶文撓撓后腦勺,疑惑道:“咦,怎么忽的變聰明了?”
陳煢揪住沈慶文的臉頰,將他拽入城中,笑罵道:“或許是托您的福吧。”
王昭君佇立在馬車旁,滿臉茫然,玉手牽起韁繩,悠哉地跟上二人。
蓬溪縣四周處于嘉陵江水嶺,赤城湖畔更是商船眾多,直送揚州。
濯錦清江萬里流,云帆龍軻下?lián)P州
三人暫住在赤城湖邊的樓閣客棧,吃完晚膳后,王昭君一個人在蓬槐街上轉(zhuǎn)悠,而陳煢冷聲冷氣地說自己想要看湖,沈慶文細聽她不耐煩的語氣,也就恭敬不如從命。
黛藍袍書生與蒼白袍女子并肩走過拱橋,步行在長廊上,湖面如鏡,湖底的沙石、水草、小魚,二人抬起頭,整座赤城湖也盡收眼底。
白鶴翔空,錦鱗戲水,一個時辰后,陳煢哼著曲子,心醉神往,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沈慶文搖頭嗟嘆道:“兩分看景,三分看天,五分看心境,此時烏云壓頂,此湖又不及龍泉湖春波碧綠,況且以我的心境,怕是再美的景也看不出名堂來。”
陳煢冷哼一聲,瞥了眼心事重重的沈慶文,打趣道:“沈大人真是憂國憂民啊?!?p> 沈慶文埋下頭,俯視著湖底金鯽魚,低沉道:“我后悔了?!?p> 陳煢一臉呆愣,神情疑惑:“那我們明日不去官府,直接趕往南宣城?”
沈慶文抬頭凝視著陳煢,輕聲念道:“我們本應該為陳家沉冤昭雪后就分道揚鑣的,我發(fā)誓回京后第一件事就是查明此案。”
“但老天爺總愛把兩個截然不同的人撮合在一起,我若是能猜錯你這段時日的眼神該有多好?!?p> 夜色悄然而至,陳煢依然沉默不語,沈慶文哽咽道:“我其實……”
“我以為八歲的橫禍是我一生中最后的哭聲了?!标悷Φ难劭麸柡瑹釡I,她的胸口揪心的疼。
沈慶文眼神黯然,沉默不語,蒼白袍女子的淚水奪眶而出,她的玉手不斷地抹過臉頰,卻止不住那熱淚,朝書生嘶啞道:“你沈慶文到底想讓我哭多少次!”
沈慶文神情遲疑不定,委婉道:“我知道你悲涼的身世,我想幫你,但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能……”
“我管不了那么多?。 标悷o緊抱住書生的腰,聲音響徹云霄。
“我不能像你一樣,把全天下的事一個勁往自己身上擔,我很自私,我,我憑什么……”
陳煢將頭抵在他的胸口,放肆地用黛藍綢緞?chuàng)h去她的眼淚,沈慶文神色擔憂,困惑,憐愛皆有。他撫摸她的頭,再不知所言。
“真的好羨慕啊……秦鳩?!彼矸α?,這段不長的旅途,對她來說太累了。
沈慶文摟住她的腰肢,將她的身子抱起來,陳煢鬼迷心竅似的,悄悄伸手捏斷長廊閣房的門鎖。
沈慶文一臉錯愕,盯著懷中心醉神迷的她,她的眸子撇過書生的目光,鼻尖輕嗯一聲。
沈慶文將她溫柔地抱在陳年案幾上,解開她的衣帶,她雙腿細顫,紅唇微張,醉于他的主張。
請用褶皺的刀子一道道的,刺進我遲鈍的心,我早已被命運的齒輪無情地碾碎,竟還能為一人綻放嗎?
淋在我脆弱的身子上,降臨在我干涸的心上,讓我渾身是傷的,正是雨啊。
今夜的蜀州,仍下著雨。
舟小鳳
古人言: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但我更覺得:若伊有情衣帶褪,涓涓憔悴似嫵媚。若君有意魚戲水,君作魚兒奴化水。若山可見鳳棲梧,何見不得狼親兔。衣帶漸寬眷屬成,衣帶沉沉做紅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