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仲永在江城南門口送別秦淮關一行人,公子哥駕馬同少年的馬車并駕齊驅,他對坐在馬鞍上的白衣少年念叨著:“你該不會怪我招待不周,以后就不來江城了吧?”
秦淮關承諾道:“我回家取件東西,要不了多久就回來了,到時候再讓你陪我玩。”
顏仲永點頭輕聲:“一言為定!”
鬼奵坐在少年身前,倚在秦淮關懷中,嘟囔道:“那個胖子該不會還在記恨我們吧,都不來給我們送行!”
顏仲永搖搖頭,牽著馬韁,誠懇道:“不會,我估計他還在睡覺,聽說他昨晚連夜將昭君姑娘的舞姿畫在了宣紙上?!?p> 王昭君總覺得渾身不舒服,坐在馬車里,打了個寒顫。
秦淮關一笑付之,鬼奵舔起小嘴,朝天子山使個冷眼,那乾竺殿的魑魅魍魎便老實了起來,顏仲永回望天子山,遲疑道:“鬼奵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教化陰氣昌盛的天子山?!?p> 秦淮關聽后一臉錯愕,疑惑道:“怎么了???”
顏仲永將花鳥扇遞給秦淮關,剎那間,秦淮關看到陰氣與陽氣通過南門在整座江城流竄,陰氣總是盛于陽氣,他再回身,見鬼奵周身彌漫玄氣,有一對鴛鴦眼,一赤一青。
茶白衣裳的公子哥招招手,待秦淮關回過神后,顏仲永輕笑道:“我去年趕去朝歌時,在江南官道上,一位披著雜衣袈裟的大師贈予我此扇,他說是他自己畫的,能驅災避禍,我想人家無緣無故送我物件,一定有他的道理,便一直帶在身上,今早又在仙都觀開過光了,希望能更靈一些吧?!?p> 秦淮關愣住神,將扇子還給顏仲永,氣笑道:“萬一人家看你印堂發(fā)黑,特意將這扇子送予你擋災呢?”
顏仲永輕輕將扇子推回去,認真道:“路上小心。”
少年不再執(zhí)著,碧眼女童點點頭,再次瞭望城中天子山,低沉道:“確實需要小心?!?p> 近日,南宣城錦江一分為二處,拔起一座修繕待畢的府邸,秦止戈在府河街上散步,端著一杯唐茶,一邊細飲,一邊轉悠。
自從公孫姐妹離開秦家后,秦止戈便不再喝煎茶了,倒不是睹物思人,委實是自己掌控不好火候,尤其是粗茶,不但要切碎,還要入釜炒煎,烘干,更有甚者還需以桔汁,橘水配比熬制半個鐘頭,他嫌麻煩,干脆從此喝淹茶。
恰逢小雨壓細草,捕快們牽著馬兒匆忙過市,街上撐起一片片竹傘林,富人家的車轱轆將地上瀝水飛濺起來。
錦江府邸處,工匠們正在屋檐下搭著竹梯,以粽角榫鞏固平座斗拱,秦止戈仰視外檐斗拱,然后上手摸摸漆紅大柱,估摸道:“還得在各翹處放一座嘲風才威風?!?p> 他走至府邸正門,順著門前這條街道再向前不遠便有一座廊橋闕樓,橋上刻著廊橋賦,南宣城知府的大兒子陳實前幾日也曾在那橋上題字:愿此橋莫名傷心橋,愿天下皆無薄情橋。
秦止戈本意是,既然秦老太不許秦鳩出門,大不了給沈慶文蓋一座府邸,讓他們夫妻倆分出去住,合情合理,也好讓秦老太鞭長莫及。
云霞細雨淼淼,府門大木森森,他站在松柏下,回望宏大的府邸,反問道:“但取名沈府,是不是太過單調了?”
他走至府邸后門處,有一座合江亭端立在兩條錦江交匯處,對岸有一座伶俜的商鋪,名叫聽濤舫,生意清淡。
別的商鋪所謂生意興隆無非是門面堵滿買客,而這聽濤舫的老板做的是賣一天吃一年的買賣,每年端午節(jié),那條府河街熙熙攘攘,堵滿弄潮客,江上是洪流,岸上亦是洪流。
天下第一人坐在合江亭的長椅上,摩擦著下巴胡茬,托腮道:“長虹貫日,夕陽西下。”
他有所感念,伸出一指,化雨為墨,在江水上刻字:
簫瑟枝頭落星松,不沾塵世窮與瘋
傘衣濕輪濺飛花,肥燕驚鳴掠殘籠
憑欄投意通簌云,亂疊赤潮殺鬼兇
定是紫皇宴仙神,醉潑金樽倒天洪
御女披霞來龍泉,只為迎我到錦宮
?。段逶麻L虹貫夕陽》秦止戈
隨后,對岸岸堤處的人們圍在岸邊賞此跡象,紫衣將軍注視著唏噓不已的百姓們,嘴角一翹,回首默念道:“此府名叫錦宮?!?p> 霎時間,利箭襲來,如一根長長的銀絲,飛至秦止戈后頸前兩寸處,幸而瞬間被他轉身抓住,天下第一人玩笑道:“差點就被一箭封喉了,好險好險。”
對岸聽濤坊,中年男子翻上外檐,他身穿鐵甲衣,左手持漆傘蓋弓,背負一把金光爍爍的長槍。他一踏岸堤跨江間,鐵衣與夕陽空色。
聽濤舫的老板早已關門歇客,仍不知屋外動靜。
太陽漸漸落下,中年男人烏黑披風飄揚,大聲放肆道:“不好意思,沒有御女來接你,只有我來取你的項上人頭,以祭我兄弟典花犯的在天之靈。”
岸堤百姓們稍稍退后幾步,怕被打斗波及,又想看熱鬧。
秦止戈起身走出合江亭,仰望著男子身上的玄鐵鱗片,攤手苦笑道:“打架真的很累,要不算了吧?免得吃苦頭?!?p> 鐵衣人沒有多說廢話,起手掀起朔風,使涵江翻滾,再一槍戳向天下第一人的頭顱。
槍勢未及頭顱,但將天下第一人送回亭內,秦止戈左手蓋勢,以氣壓錦江,右手攜濁氣緊握槍尖,笑問道:“這槍叫什么名字?”
他細看那鐵衣人,此人發(fā)不及頸,長著一張白眉馬臉,眼神堅毅深沉。
鐵衣人雙臂發(fā)力,踏碎腳下木板,吼答道:“霸王!”
秦止戈挑起長槍,將鐵衣人頂?shù)酵ち?,追問:“你又叫什么名字??p> 鐵衣人雙腳踏亭梁,倒懸于空,冷笑道:“重要么?”
紫衣將軍回槍一揮,將鐵衣人甩入江流,他走到岸堤邊緣,俯視淡笑道:“若是好聽,我便不殺你。”
眨眼間,鐵衣人竄上九霄,卷起百丈浪,全身鐵甲波光粼粼。江水滔天,掀起府邸,淹沒廊橋,灌溉府河街。
這一浪即讓百人喪命,方才岸堤看詩之人嚇得慌張?zhí)痈Z,新修府邸隨流卷入江底,秦止戈仍站在岸堤邊緣渾身未濕,他撓撓后腦勺,無奈道:“又要重修一遍,你們是想把我秦家耗窮么?”
夜色已至,偃月間,鐵衣人凌空揮槍,一甩江水,他眉頭緊皺,呵斥道:“拿出你的真本事來?!?p> 秦止戈拍拍手,右手負背,左手起勢,疑惑道:“自尋死路么?”
剎那間,鐵衣人一槍飛出,南宣城大風蕭颯!霸王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正中天下第一人眉心,將他深深刺入岸堤下。
一槍砸垮半個岸堤,動蕩過后,錦江的水歸為平靜。
鐵衣人一臉慎重,低頭凝視著江中的大窟窿,萬丈深淵,莫過于此。
幾息后,他小心翼翼地縱到另外一半岸堤,繼而觀望江中動靜。
忽的,江水浮光掠影,秦家五位客卿襲殺而來。
一位健朗老頭踏江而起,襲上岸堤,勾手亮掌,卻被鐵衣人轉身蹬入江中。
鐵衣人一踏御空,俯視著襲來的客卿們,試圖抓住他們的空隙,將其逐個擊破。
江上老婦腳踏兔子步,向天上鐵衣人襲去,她老手推掌,卻被中年男人以肘阻擋,她回身沖拳,又被男子踢中腹部,墜入湖中。
“對不住了,老婆婆?!辫F衣人淡然道。
中年男人與眾人你來我往幾招后,一襲紫衣縱出深淵,他眉心有一點紅,揮手輕笑道:“統(tǒng)統(tǒng)回府,這里不用你們摻和。”
六人點頭稱喏,方才花鮫在江底蓄勢待發(fā)。
浩大的動向已讓整座南宣城的百姓緊閉門窗,他們大多是想逃的,可又能逃到哪兒去呢?
此戰(zhàn)后,無論勝負如何,定會有成千上萬的城民遷居別地,有秦止戈的南宣城,居不易,不宜居。
烏云吞沒偃月,鐵衣人肅穆道:“今日便讓前輩血債血償。”
忽然,紫衣已然掠于鐵衣身后,戲謔道:“好大的口氣!”
秦止戈并未出手,而是抓住他的鐵衣,將他拖到距南宣城東門十八里外的西嶺雪山。
此地萬里無云,唯有連延不斷的千丈高峰。
某一峰的山巔上,秦止戈力壓鐵衣人。
九招后,鐵衣人鐵衣碎,血染白眉,秦止戈環(huán)顧四周山峰,然后凝視癱在雪地上體無完膚的男子,冷漠道:“你輕而易舉就奪走了我南宣城百余城眾的性命,就事論事,我們似乎有點像呢。”
“我和你不一樣,我不喜歡殺戮?!敝心昴凶右严沟粢恢谎劬?,腹部血流不止,背上鮮血淋漓,可謂生不如死。
男子骨骼寸斷,艱難地站起身來,咬碎牙齒,拼命握緊拳頭,欲朝秦止戈再度發(fā)起攻勢。
天下第一人正蹲在地上,以雪洗手,波瀾不驚道:“典花犯也撐了九招,不過他比你年輕些,你不應該死在這里,以后別再來了?!?p> 天下第一人抬頭起身,見那赤裸裸的中年男人站在雪中,用顫抖的雙腿盡力地撐起自己的身體,他聲音很虛弱,咬牙切齒道:“我絕不能在這里倒下,因為我遲早有一天會面對你,這是逃不掉的?!?p> 秦止戈輕嘆一聲,起手推城,翻掌催國,一掌將中年男子送回宋國商丘,扶掌無奈道:“殺戮真的好無聊,別再來了?!?p> 今日,有宋國男子接下天下第一人整整十招,未死,有人見他的殘肢掠過南宣城,不知去向。
……
天下第一人瞭望遠處南宣城的滿城燈火,托腮自言自語道:“想殺我,得把我引到荒郊野嶺全天下同仇敵愾才有勝算嘛,宋國的新輩將領沒有老一輩那么陰險,難道宋國是以誰更一根筋來作為點將準繩么,那淮關將來怕是會輕松許多,雖然我一點不想讓他上沙場?!?p> 蒼松翠柏,江河蜿蜒,今天的南宣城仍舊燈火通明,馬上便喧鬧起來。自秦家成親后,南宣城已無宵禁。
紫衣將軍解開發(fā)束,頭發(fā)散落間,氣韻有李清廷的俏麗端莊,有秦濟方的豪邁大氣,但他仍是獨一無二的玉面郎君。
眼下是白雪皚皚的雪地與滿頭白發(fā)的松柏。
紫衣美男子滿身瑞雪,一屁股坐在雪山巔峰,仰望清涼的偃月,轉念一想:“不好說,那些老手們打仗都是越打越精,越打越陰的,年輕八雄保不齊哪天個個老奸巨猾呢,哦,如今只剩六個半了,空桐,谷丘,相城應該相繼會有不少值得期待的年輕人冒頭?!?p> 山高月小,天下第一人對偃月閑聊道:“陶丘不大現(xiàn)實吧?一群神仙逍遙自在慣了,不太會去管國事如何?!?p> “我這是合理調休,哪是養(yǎng)老!”
“怕?媳婦你說笑呢!我只是擔心鳩兒跟淮關將來會窮途末路罷了?!?p> “霸王槍?好,聽媳婦的?!?p> ……
對了!媳婦,你有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