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深深誤覓王孫(11)
云霞深深誤覓王孫(11)
張容瑾回到廂房,想著那方布帛,努力地回憶著上面的字跡,想在腦海中描繪下那筆跡來。
繁弦道:“小姐?”
張容瑾回神,抬眸,
“那宴上之事,小姐可還愿聽?奴婢見小姐有些恍惚,可是方才發(fā)生了什么事?”
張容瑾道:
“只是那枚簪子尋不到,想著有些走神,并未發(fā)生什么事。至于那宴上之事,明日再說亦不遲?!?p> 張容瑾看著眼前幾案堆起的布帛。
明日,只能待明日,再去尋一回那方布帛。
繁弦道是。
日影漸漸西斜,殘陽如血,籠罩了半山。
張容瑾站在院子里,看著遠處連綿的山巒,她的故鄉(xiāng)四周有很多山,還有長闊的川流,她曾經(jīng)不覺得那山水有多么可親,而現(xiàn)在,眼前山巒的剪影在她眸中倒映時,她忽然就想起家來,即便在那里,她沒有親人,沒有依靠,但那里有她所有的回憶,
曾經(jīng)的喜悅,痛苦,絕望,
一時間,都在她眼前山水間跨越時空蕩漾開來。
若說她家鄉(xiāng)的山水是朱門上的銅環(huán)扣,那世間的千山萬水,似乎都變成她眼底越過時空回到家的門檻。
她看著遠方連綿起伏不絕的山巒,看那紅色的薄霧和云霞涌出收回。
天邊的鳥兒結成一個人字,在山川剪影中掠過痕跡。
原來,縱使她再埋怨上天無情,命運薄情,那個地方,仍是在她心口磨出了痕跡,不是不提就能輕易忘卻掉的,她以為,她眼前能如此不慌不驚地活在這個時空,是因為她對曾經(jīng)沒有眷戀和依賴,如今她才知道,那抹淡然,是因為她習慣被拋棄,習慣失望和折磨而來的,而不是因為她對那個地方絕望。
至少現(xiàn)在,她真切地感覺到,什么叫思鄉(xiāng),她從未有過如此想念過一個地方。
隨著心底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升起,天邊的紅日卻漸漸落下了,余暉悠悠灑在天際一線,月突破重圍而出,皎潔的清輝逼退那線活潑的紅霞。
寒氣升起,草木垂首,去釀就枝葉尖上的露珠。
張容瑾站在院子里,收回目光,發(fā)間一支一支金葉芙蓉步搖在夜色中落下了寒光。
繁弦拿著一件披風,蓋在張容瑾肩膀上,
“小姐,入夜了,小心著涼?!?p> 張容瑾扶住披風,夜風微起,撩起她的衣袂。
“小姐,白日里您就沒怎么吃東西,晚膳您也沒吃幾口,您還病著呢,如此下去,只怕對身子不好?!?p> 張容瑾沒有回答,只是問道:
“奉茗和屏鏡呢?”
“屏鏡去大廳拜祖師了,至于奉茗,家中傳來消息,說宮宴將近,奉茗在宮中呆過,想是熟悉宮中禮數(shù)習慣的,便叫奉茗回去與家中的媽媽們一同安排?!?p> 張容瑾道:“宮宴?”
繁弦道:
“十七日后,皇后娘娘將在上林苑舉辦春宴,許官宦子弟和貴女們參加,其實這日也是皇后娘娘的生辰,皇宮里舉宴向來是宴請那些大人們,原是不常舉宴宴請家眷的,上一次宴請百官家眷還是在五年前,所以今朝舉宴,家中格外重視?!?p> 五年前…
剛剛竇歸舟說曾在宮宴中她寫下一首長安行震驚四座才對她有印象,她還以為這宮宴就在不久前,
原來竟是過了數(shù)年別人還能對她有印象,張家三小姐該是多么驚才絕艷的人物,竟能讓人數(shù)年不忘。
張容瑾垂眸,問道:“若是皇后娘娘壽辰,豈非要備賀禮?”
繁弦道:“這是自然。不過小姐也不必擔憂,小姐落水之前已經(jīng)早早備好了賀禮,如今倒是不必費心了。”
張容瑾點頭道:“那我備的賀禮是什么?”
繁弦道:
“是并蒂牡丹繡圖,小姐您可是從好久之前就開始繡了,繡了整整半年多,巧的是,那時又恰好聽聞皇后娘娘要舉宴,小姐您便說用那幅圖作賀禮罷了。小姐那幅圖繡得栩栩如生,叫人看了就挪不開眼,又花了這樣多的心思,想這份禮物定是出眾的?!?p> 張容瑾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只怕張家三小姐這圖背后的意思不簡單。
這連理枝豈是隨意而繡。既不是臨時準備,那么當初,張家三小姐該是為誰而繡。
若張家三小姐曾經(jīng)與淮陽王殿下有過,那皇后娘娘是淮陽王殿下的母親,對張家三小姐來說,定是不同的吧,所以,她才想著將這無得再贈心上人的連理枝贈予心上人的母親。
若是在知道了淮陽王殿下的身份后繡的,恰時,兩人應當分道揚鑣了,那這并蒂連理枝,張家三小姐當繡得有多心酸。
越是用心,就越證明情深,也越是遺憾。
張容瑾道:
“那就這樣吧,想來,時間緊迫,也找不到更好的賀禮了?!?p> 張容瑾轉身回房,卻見庭院中,那棵綠油油的茶樹下,一個人坐在石桌前。
紅衣墨發(fā),正是鄧婳。
鄧婳看見張容瑾看過來,忙道:
“姐姐?!?p> 張容瑾道:
“婳兒是何時來的?竟叫我全然未發(fā)現(xiàn)。”
鄧婳笑道:“就是剛剛,見姐姐與女使說著話,怕是要事,未敢打擾?!?p> 張容瑾道:
“不過是閑談,哪來的要事。倒叫你好等了?!?p> 鄧婳搖搖頭:
“也沒有多久,姐姐方才可是在說宮宴的事情?”
張容瑾頷首,
鄧婳道:“姐姐,你來。”
鄧婳指了指她對面的位置,張容瑾走過去,坐下:
“可是有事要與我說?”
鄧婳道:“姐姐可知這宮宴是為何而舉?”
張容瑾道:“難道不是為了替皇后娘娘慶賀生辰?”
鄧婳道:
“姐姐,你想想,為何只請貴女和公子們,不請大人和夫人們呢?”
張容瑾道:“為何?”
鄧婳道
?。骸盎屎竽锬锎搜缑~桃宴,這個魚桃宴的魚桃可不是逐得將桃花攬滿懷的意思,而是釣竿垂釣,收得桃花的意思。”
張容瑾心下有些明了,詩經(jīng)中常以釣魚吃魚垂釣比喻男女婚嫁戀愛,這桃常用來比喻宜室宜家的美人,如此看來,此番宮宴竟原是個相親宴。
鄧婳伸手握住張容瑾擱在桌上的手,道:“姐姐,我不想?yún)⒓舆@個宴?!?p> 張容瑾看向鄧婳,料想她是怕眾人嘲諷她,叫她怕了聚宴。
卻不想鄧婳道:
“此宴,傳聞為皇后娘娘為皇子們選皇子妃之宴?!?p> 張容瑾手一顫,反握鄧婳的手掩飾著不安。
問道:“你不想赴宴,是因為,你不想被皇后娘娘看上,選做皇子妃?”
鄧婳搖頭,
“恰恰相反?!?p> 張容瑾猜不透鄧婳話中意思。
鄧婳卻用力拉住張容瑾的手,道:
“我告訴姐姐,姐姐可千萬要為我保守住秘密?!?p> “皇后娘娘其實已有意思要欽定我為太子妃?!?p> 張容瑾頗有些意外:
“既然妹妹想被皇后娘娘看上成為皇子妃,皇后娘娘也正有此意,那妹妹為何不愿赴宴?!?p> 鄧婳道:“因為——”
鄧婳咬著嘴唇,
“我心悅的人是淮陽王殿下,不是太子殿下?!?p> 張容瑾的披風被夜風一吹,墜了地。
繁弦忙撿起,
張容瑾看著鄧婳道:“妹妹你——”
鄧婳道:“姐姐,我也知道這樣荒唐,這種話說出來丟人,可我憋在心中許久,實在找不到人相訴,我想,姐姐是個曠達不束縛于禮教的,也許能懂我的意思?!?p> 張容瑾看向繁弦:
“繁弦,去泡壺茶來。”
繁弦手中拿著披風,低首道是。
張容瑾手指輕撫著袖上的花紋。
其實淮陽王殿下對她來說,并無什么特殊,只是有關于張家三小姐,于張家三小姐而言,聽著另一個女子對自己心上人的表白,也許該是心酸的罷。
張容瑾道:“那妹妹想怎么辦?”
鄧婳道:
“若是我不去,也許覓得更出眾的女子,皇后娘娘便會淡了讓我嫁給太子殿下的想法,但是我又怕皇后娘娘會指別的女子給淮陽王殿下,更怕淮陽王殿下這個宴會注意喜歡上別的女子。”
“如今,我真是騎虎難下了?!?p> 張容瑾看著鄧婳,
道:
“為何要顧慮那么多呢?“
張容瑾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告訴我,你想去嗎?”
鄧婳道:“自然,哪怕不能被指給淮陽王殿下,能見到他一面讓他多記住我一次也是好的?!?p> 張容瑾道
?。骸安灰^于擔憂,一切還未成定局,皇后娘娘喜歡你,那是好事,想讓你做兒媳,那也是好事,至于指給誰,哪有那么容易便得清楚,無論是太子殿下還是淮陽王殿下,婚旨都需要皇上開口,皇后娘娘只是能替皇上參考一二,并不能左右皇上的意思,只要你袒露些許傾慕淮陽王殿下的意思,想必皇后娘娘也不會強人所難。既然皇后娘娘喜歡你,那么許給誰不是許,既是能許給太子殿下,為何就不能許給淮陽王殿下?”
張容瑾伸手替鄧婳撩起落發(fā),摸了摸她的頭,
“何必糾結這么多,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你得先相信,才會有可能?!?p> 鄧婳聞言忽然笑了,沉郁一掃而空,
“來找姐姐是找對了,我就知道姐姐能幫我?!?p> 是時,繁弦也端著茶出來了。
給張容瑾和鄧婳奉了茶。
張容瑾看著裊裊的茶煙升起,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好笑,
如今,她張容瑾便是張家三小姐入,
若夢中那位殿下真的是淮陽王殿下,那她此番豈非是為別的女子與自己的舊情人牽了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