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莊后頭的高腳屋下陳列著十幾個倒放的空酒缸,懷玥稍微墊腳便坐到上面,抱胸問玄水道:“你帶來的另一個是誰?我怎么沒見過?”
玄水順著她的問題掃了那邊一眼,除去黃孫和黃默,剩余的便只有那大胡子?!澳憧此L的什么樣,做的就是什么事。”
懷玥愣了一下:“強盜?”
玄水一拳打在掌心里:“就是啊,這個肖章,是秦州清水人,后來在孟縣安營扎寨,招了一兩百人上山當大王。色膽包天,專搶良家婦女當壓寨夫人,短短兩年就屯了十幾個,后來還垂涎柴姑姑。”
懷玥聽得一愣一愣的,眨了眨眼道:“那是有夠囂張的啊?!笨刹窬龒箲撘膊粫榱诉@事把肖章大老遠捉來吧?誠然,褻瀆自家姑姑有罪,但看肖章這情形倒像是落入陷阱被捕的,罵起來嗓門也夠大夠粗,是很形象的了。
柴君嵐老神在在地喝了兩盞茶,才問:“罵夠了嗎?罵夠了就該我說話了?!秉S默到底血氣方剛,被他一激,又從地上艱難地爬起來:“直娘賊,王|八蛋!你有本事把我殺了!”
柴君嵐嗤笑,放下茶盞:“殺你何用?你不如給我說一說他應承你什么了?!彼徽f是誰,就靠黃默自己猜了。
黃默瞄向黃孫的方向,一咬牙,死不認賬,“說什么?你把我們都綁來,便是不顧當年情義了,還廢什么話?”
柴君嵐微微挑眉,覺得那句‘當年情義’實在可笑?!拔以賳栆槐椋麘心闶裁戳??”
黃默跪著的位子有些偏,看不見后面的懷玥,以為懷玥跟以前一樣,還是青龍君的小跟班,是柴君嵐的跟屁蟲。“與其問我,你不如問問那妖女?她才是青龍君的人,你問我干什么?龐永壽呢?讓他出來見我!”
柴君嵐冷笑一聲,這回沒打算放過,兩指并攏,聚氣便往黃默身上打了出去。
黃默悶哼一聲,本以為沒事,疼痛卻來勢洶洶,全身的筋脈都像被拉扯一樣,痛得他死去活來。
柴君嵐趁勢問下去:“下一個問題,莒淺被你們藏在何處?這一次答不上來,就剜你一塊肉了。”
黃默全身抽痛,脖子扯得青筋顯露,十分猙獰。他聽見‘莒淺’二字時,幾乎是即刻回頭看向黃孫,有些不可置信。他與黃孫向來分居兩處,黃孫守著京洛山莊,他守著望樓峰,以致山下的事很少涉及。莒淺這個人常年被鎖在山莊地牢,數(shù)年來無人問津,柴君嵐當年來時沒問,這時候怎么就問起了?
黃孫見黃默被詐,欲言又止,可他這會兒離黃默有些距離,再說什么也是遲了,只得一嘆,復又低下了頭。玄風瞧出端倪,叫人把黃孫拖遠了。
柴君嵐從懷里拿了兩封信放桌面上:“是沒想過自己有這么一天?世上之事,無利不起早,卻也多虧了他,我才能將你們從揚州一帶連根拔起。你們的交易你不說也可以,今日你們就帶著老祖宗的名字一道下黃泉。今日之后,再無京洛二字?!?p> 黃默的臉變得極為蒼白,扯著青筋嘶吼道:“你敢!你怎么敢?龐永壽!你出來,你出……哇——!”吐了一口鮮血,身子竟開始抽搐不止。玄火眼明手快按下兩處穴位,給他喂了幾顆藥,便叫玄衣衛(wèi)抬下去了。
懷玥卻看出來了,黃默先是被點了穴道周身疼痛,可后來是平安符發(fā)作了。她數(shù)了數(shù),今日二十四,怎么就發(fā)作了?
黃孫被拖回來時,整個人已經(jīng)有些恍惚,看著地上被沖洗掉的血漬,咽喉便像吞了根刺。
柴君嵐晾了他一會兒,才道:“前輩也是江湖上有名的老人了,對你,我也不知該敬還是不敬的好。”
黃孫苦笑:“不敢當,黃某受不起妖邪敬仰!你還有什么法子折磨我,盡管放馬過來!”
“嗯,黃前輩果然是武林豪杰,膽識過人。”柴君嵐皮笑肉不笑地將那兩封信拿在手里,說道:“不過……莒淺的事兒,你侄子已經(jīng)交代了。我也答應他,這兩封信,我會燒掉,前輩可以自行離去?!?p> 柴君嵐說得模棱兩可,但黃孫聽者有意,似乎想著什么,目光有些渙散。柴君嵐揮了揮手:“放他走吧?!?p> 黃孫一直搖頭,嘴里念叨:“無知小兒,無知小兒啊。害我京洛,害我……”他一邊說著,魂不守舍地往外頭去了。
一時間,酒莊內(nèi)顯得格外清凈。
柴君嵐啜一口茶,取了另一個空置的茶杯斟滿,加了核桃碎子蓋上?!奥犝f肖寨主最近只手遮天,還艷福不淺,山頭多了,夫人也多了?!币皇謸沃X袋又問:“你呢?有什么要交代?”
肖章自始至終弓著虎背跪在那里,沒換過姿勢,一直看著地面,聞言也只是支支吾吾:“我無意撞破柴少主的事,當日也是意外……”
柴君嵐嗯了一聲:“你壞我的事也不是一次半次。當初沒應四君子的提議斷你雙足,倒成全了你美夢成真。你上回燒梅園是誰的命令?”
肖章神色微動:“什么燒梅園,不知道?!?p> 柴君嵐指尖在桌面敲了兩下:“當真不知?”
肖章還是搖頭:“我一個粗人,能知道什么?”
柴君嵐卻沒再逼問下去:“肖寨主回去吧,近日江湖不太平,別下山了?!闭f罷,撐著腦袋闔眼養(yǎng)神,再沒理會他。
懷玥的視線一直落在肖章的身上,見后者恭恭敬敬地像膜拜一尊神一樣五體投地,接著起身離開。肖章走得不迫切,酒莊里的人也沒攔住他。這三人被架著進來,偏是這個強搶良家婦女的山大王不吃苦頭就能安然離開?這算什么道理?
柴君嵐棱角都是冷的,臉色也不太好。懷玥也不知他是怎么了,方才說是審問,但審完這三個人又好像沒審。他至始至終都在詐他們。
他從黃默口中確定了交接的人是龐永壽,確定了莒淺曾被關在京洛山莊。從黃孫的表現(xiàn)中能看出他對柴華的懼意,而黃默身上有平安符,說不定這就是原因。
玄字衛(wèi)都下去安排后面的事宜,人漸漸散了。玄風想給柴君嵐分析一二,可柴君嵐卻撐著腦袋打發(fā)了他。
向來寡言的玄火攔住玄風,回頭說道:“勞煩懷姑娘給少主看看,過幾日……?!北闶窃聢A了。
懷玥聽明白了,點頭應他,便搬了張凳子坐他身側。她伸過去把脈的手給柴君嵐輕輕握住,輕柔卻冰涼。她轉過掌心反握,小聲道:“太涼了。十五那天,你怎么過的?”她見過數(shù)回,那是痛得無法自理的程度,她沒法想象那是怎么樣的痛。
落山崖下頂著被刺了一個窟窿的身子,由她扶著去陋舍,能說話,還能走路。那他發(fā)作時,可是比穿心還痛?
柴君嵐搖頭,沒想在這話題上繼續(xù),只問她:“可有嚇著?”
懷玥卻笑著靠他身上:“那我在揚州做的事,你可嚇著?”
兩人心照不宣,都沒回答,就是心里懂了,都明白了。
懷玥又道:“陸達、黃默、黃孫、龐永壽,這些都是柴華的人。黃孫關押莒淺,此事泄露,他怕柴華怪罪。你放肖章離開,是想引出滅口的人。這兩者都不沖突,但我不明白你為何要做這些?”
柴君嵐看著有些累了,額頭抵著她的,輕嘆一聲:“莒淺被關押,畢方并不知道。如今要找到姑姑也不難,但我要知道真相,而現(xiàn)如今唯有畢方最懂。你明白嗎?”
懷玥不明白。莒淺和畢方都是柴華的人,柴華把莒淺關在京洛山莊,畢方竟然不知?
柴君嵐像沒了力氣那般,將身上的重量大多靠在了懷玥身上,后面看來,像情濃時的依偎。“我收到莒淺姑姑的信了。我很驚訝,也很生氣……我很迷茫,不知道自證清白之后,又有什么用呢。”
懷玥抱著他,拍著他的后背安撫著?!澳阆葎e想了。今日先休息一天,我給你捋一捋?像當初荊九來北吳漁村找我時那樣?!?p> 柴君嵐無神的眼里總算有了些光彩,他輕輕地道:“好啊。那時真好?!?